第七章 千金马骨_景帝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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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金马骨

  “吾皇万安!”田太医进来后,恭敬地向皇帝行了礼。

  “爱卿平身,赐座。”景骊淡然吩咐道。

  高庸应了声喏,示意小内侍取了个软墩子过来,安置在皇帝侧前方。他自己则亲自动手,在皇帝的手腕下摆放了一个小小的玉枕,又帮皇帝卷起了一小截袖子,方便田太医把脉。

  田太医向皇帝告了罪,在软墩子上坐了下来,凝神静气,给皇帝请起了平安脉。

  一会儿的工夫,皇帝这边结束了,高庸又让人把软墩子和玉枕移到了永宁侯那边,依样画葫芦,让田太医给永宁侯也把过了脉,才让人送上了笔墨。

  田太医独自一个人坐在旁边,写起了医案,他写完了两份医案,亲自捧着,呈到了皇帝的跟前。

  卫衍从田太医给皇帝把脉开始,就一直盯着田太医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卫衍的表情没有不妥,他的眼神也没有不妥,但是他就是忍不住,一直盯着田太医看,仿佛田太医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

  偏偏田太医的养气功夫非常精湛,卫衍可以感觉得到,田太医在给皇帝把脉的整个过程中,别说是表情或者动作,就算是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过。

  以至于卫衍越看,心里越发没底了。

  皇帝说他不是身体不好,而是那个不行,所以如今要“修身养性”,皇帝话是这般说,但是有没可能是在骗他?皇帝会不会生了什么重病,因为怕他担心,就瞒着他,找出了这么个理由来哄骗他?

  自从皇帝这么说了,卫衍的心中一直担忧不已,但是这事他不能问任何人,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否则被人意识到皇帝的身体有了不妥,就要闹出风波来了。

  就算田太医现在正在给皇帝请平安脉,他也不能问。

  皇帝的身体状况,是宫中至高的机密,除了皇帝和田太医知晓,就是太后,按理来说,也不会知晓,一般太后插手这事的时候,都是皇帝不妥的时候了。这些医案,皇帝看过后,全部会封存起来,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去查阅。

  这事,卫衍不能问,也不该问,就算他担心,也只能在心里担心,绝对不能表示出来。

  上首,景骊看完了田太医呈上来的两份医案,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臣告退。”田太医很快就行礼退出去了。

  景骊把卫衍的那份医案,放到了一边,拿起了自己的那份医案,折了起来。他折了两下,抬起头,就看到卫衍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现在没外人了,过来吧。”他颔首示意卫衍到他身边来。

  等卫衍到了近前,他握住卫衍的手,用力一拉,就把卫衍拉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展开手中的医案,让他仔细看。

  “陛下,这不是臣该看的。”卫衍想看,又明白他不该看,整个人都别扭起来,他的身体僵硬着,眼睛始终不敢落在那页纸上面。

  “不给你看,你担心得都快睡不着了,用不了几日,就会闹出事来了。嗯,仔细看看,朕身体安康,什么事都没有,不要再担心了。”景骊搂着他,柔声说道。

  卫衍不愿多想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想,以至于他说什么,卫衍都愿意信。但是卫衍一旦多想起来,就会想到很严重的地方,要去担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现在,卫衍很明显是想岔了,又在瞎担忧了。

  卫衍听到皇帝这么说,才仔细看了眼医案,发现上面记载着一切如常,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陛下没事就好。”卫衍看完了医案,终于安下了心,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问道,“那事,陛下不会是在骗臣吧?”

  皇帝明明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不行了?而且这医案上,也没说皇帝不行了啊!

  “爱卿是不是傻了,朕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骗卿!再说这种事肯定不能落于笔墨,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朕岂不是要在青史上留下笑柄了?”景骊声音压得有些低,但是气势很足,非常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男人怎么可以随便对人说自己不行,更不可能让人知道他不行,普通男人都这么介意这个问题,更何况他是皇帝,会随便乱说吗?

  卫衍觉得他好像是傻了,皇帝就算要骗他,应该不至于拿这种事骗人。

  景骊见他无话可说了,才重新把这份医案折了起来,这页纸被他七折八折,很快折成了一个精致的花形图案,这种折法被人拆开了,很难复原如初,要是有人动过了,可以轻易看出来。

  他折完了,高庸才端着信封火漆等东西过来,将这页纸用火漆封在信封里,装进了秘盒里,再送去专人看守的库房。没事的时候,皇帝的这些医案都不会再被打开来,一旦有事,这些东西都是追查的存档。

  当然,真正机密的东西,如皇帝刚才所言,根本不会落于笔墨,就算想查,也是无从查起。

  高庸捧着秘盒出去了,很快,就有宫女送上了茶水,君臣二人一左一右,并坐在起居的榻上,喝了起茶,顺便再看了看卫衍的医案。

  卫衍的医案上也没什么不好的,汤药终于可以不用再喝了,不过该吃的药膳还得吃,药膳其实就是给他养身体用的,纯粹吃着玩,有病没病都得吃。

  景骊看了眼医案,又看了看卫衍,食指忍不住动了动。

  他在榻上克制行事很长一段时间了,心里自然觉得怎么着都不够尽兴,现在田太医终于宣布卫衍一切安好了,他就不用再这么克制了。

  不过他刚对卫衍瞎扯了一番,现在事情还没有了结,他就马上放纵行事起来,卫衍就算再傻,也会知道上当受骗了,恐怕就要对这事有其他意见了,所以他决定继续忍耐几天,等这事有了结果,他再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卫衍被皇帝这一眼,望得后背一凉,不过皇帝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专注地喝起了茶,那点玄妙感觉,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喝完了这盏茶,他们才进去继续批阅奏折。

  “陛下,要不把实话对太后说了吧。”帮皇帝磨了一会儿墨,卫衍突然说道。

  田太医来了这一趟,让他想到了太后还病着呢。皇帝要遣散后宫,却把太后气得病倒了,让卫衍有些不安。

  以卫衍的想法,只要皇帝对太后说了实话,太后心疼皇帝的身体,又怜惜后宫那些女子的不易,应该就不会这么生皇帝的气了。

  景骊说的那些鬼话,也就骗骗卫衍这个明明被他骗过很多次,但是每次依然愿意信他这种鬼话的笨蛋,要是到了太后面前,他这谎话刚起头,恐怕就要被太后戳穿了。

  不过这话,他肯定不能这么和卫衍说,所以他皱着眉头,用非常为难的语气说道:“这种事,就算是太后,朕也没法说出口,也就是你,朕才能说说。”

  “陛下……”卫衍发现还真是这个理,也就是皇帝信任他,才会对他说,但是太后那里,也不能不管啊,他看着皇帝,过了一会儿,又说道,“那陛下去看看太后吧。”

  “太后这么对你,你不生她的气了?”景骊知道,卫衍迟早要说这话,但是太后才病了一天,这第二天还没满呢,卫衍就这么说,还是让他有点诧异。

  “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卫衍当日肯定怪过太后,但是事过境迁,而且太后始终是皇帝的母亲,他既然决定留在皇帝的身边,实在不愿意皇帝为这些事为难。

  皇帝天天操心朝政,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这么不懂事,让皇帝再为这些琐事烦心。

  “你啊!”景骊合上了奏折,揉了揉眼睛,对卫衍说道,“朕看得眼睛难受,你帮朕念下折子吧。”

  “是。”卫衍从左手边那叠折子上,取了最上头一本,翻开来,念了起来,他念了几句,又想起了刚才的事,“陛下,那您什么时候去看望太后?”

  “等过两天吧,现在太后正在气头上,朕去了,太后只会更生气,不利于她的病体恢复,等过两天太后气消了,朕再去。”景骊见没能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只能这么允诺。

  宫中的病与不病,何时探病,何时病好,一举一动间,都是讲究。

  就算他不去探望,太后这病该好的时候,肯定也会好的。而他在不合适的时候去探望了,太后恐怕要病得更重了。

  不过这是他和太后之间的机锋,景骊不想说得太多,卫衍不懂就不懂好了,没必要一一细说,免得卫衍为那些事担心。

  既然卫衍想要他去看望太后,那他有空就去看看吧,反正他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了,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事就会顺利进行下去了。就算是太后,也不可能阻止他做这事。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卫衍就不再多话,乖乖替皇帝念起了折子。

  景骊倚在榻上,将他半拥在怀里,听他念了几段,就会点评几句,有时是山川地理,有时是人文景象,有时是官场派系,不一而足,偶尔还要考考卫衍,有没有记住他的点评。

  卫衍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折子上,努力跟上皇帝的思绪,很快就没空去想其他的事了。

  这几日,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高庸高总管,一直在后宫中来来往往,替皇帝探望病着的后宫诸妃。太后的慈宁宫里,自有人去探视,不用他操心,他需要操心的就是东西十二宫里的娘娘们。

  不过,他跑来跑去,每次吃到的都是闭门羹,娘娘们一个个声称,她们身体有恙,不愿过了病气给皇帝,拒绝见他,只派了大宫女和内侍头领与他交际。

  就这么跑了两三日,这一日傍晚,他来到了钟粹宫探望,突然得到了钟粹宫的主位,李昭仪的接见。

  “李昭仪的病可是好点了?陛下挂念李昭仪的身体,特命老奴前来探望。”高庸进了殿门,就关切地问起了李昭仪的病情。

  “有劳陛下垂顾,臣妾已经好多了,请高总管回去后,替臣妾多谢陛下的关爱。”李昭仪穿了件家常旧衣,额头上扎了根素色的抹额,表明她正“病”着,她先站起来,和高庸就皇帝的关心客套了几句,谢过皇帝的关心,才重新落座,说道,“高总管可是稀客,快请座,小梅,给高总管上茶。”

  “李昭仪这般客气,折煞老奴了。”高庸宣读了皇帝赏赐的药材等物,才告了罪,小心地斜坐在软墩子上,和李昭仪拉起了家常,两个人点评了一下城外的田园风情,回味了一番永兴大街上时兴的糕点吃食,最后高庸又关切地问起了李昭仪的家人。

  就这么东拉西扯,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喝完了一盏茶,高庸才告辞离去。

  他走了以后,李昭仪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才吩咐道:“小梅,笔墨伺候。”

  “娘娘,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陛下说是这么说,但是娘娘们都不愿意出宫的话,陛下恐怕也就算了吧。不管怎么样,陛下都不可能直接把我们扔出宫去吧?”小梅知道李昭仪要做什么,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反而劝了几句。

  “陛下会不会直接扔人出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现在要千金买马骨,第一个站出来的,得到的就越多,晚了,恐怕就没这么多了。”李昭仪是天熙元年,皇帝大婚时进宫的,在宫里十多年了,该明白的道理,她全都明白了。

  皇帝下了这道旨意,就算有人想乘这个机会离宫而去,碍于太后反对,高位后妃们不愿意,朝中赞同这道旨意的朝臣也很少,没人肯做这个出头鸟,就没人敢动,所以皇帝派高总管来各宫,是来做说客的。

  后妃们谁都不肯见高总管,是在表明她们不愿离宫的态度,但是,她的想法,却与其他人不同,她虽然是九嫔之首,承过恩,但是无子嗣,也无宠,就算皇帝哪日又想起要巡游后宫了,后宫中的诸妃,也多是老人了,恐怕皇帝看着她们,也没有这个兴致了。

  皇帝那道永不纳妃的誓言,原是因皇后而发,后来帝后表面情深,私底下种种龃龉,宫里的明眼人全都心知肚明,如今皇后已逝,皇帝就算心中留有旧情,死人也要给活人让路,更何况皇帝的心里是情是恨都很难说。

  既然浓情已薄,这誓言就是多余的了,皇帝想要推翻它,有的是办法,有些人觉得皇帝真的不会再广选天下美女,再一轮轮进新人,觉得皇帝的后宫合该只有她们这点人,只要她们不走,轮也会轮得到的,只能说还是太天真。

  有些道理其实很简单,不过身处其中的人,一叶蔽目,才会看不清。

  皇帝有喜爱的人,恩泽雨露自然全都紧着他喜爱的人,旁人轮不到。皇帝没有所爱,只想恣意享乐,自然会用新鲜的颜色,替代旧颜色,她们这些老人就要靠边站。

  有子嗣,有宠的,还能与新人争一争,像她这种无子嗣,无宠的,恐怕就要给新人让路了。

  宫中的位份就这么多,有人落,有人才能起。就算规规矩矩不找事的,只要身下占着那个位子,事最后还是会找到那人头上来,想要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度日,谈何容易?

  李昭仪思索了几日,最终决定,既然皇帝想要千金买马骨,那么她愿意做这“马骨”。

  第二日,午后,慈宁宫里。

  “太后娘娘……”

  太后午憩刚起来,就看到她身边最信任最得用的女官,急冲冲地从殿外奔进来。

  “别急,小心摔跤,你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一点都不稳重。”太后沉声呵斥,不过她的语气中并没有带上怒意,反而有些关爱之意。

  太后如今快花甲之年了,这位女官是她从家里带进宫的婢女,比她略小几岁,如今也是五十开头的人了,主仆二人相伴数十载,情分自然不同。

  “娘娘,昨夜钟粹宫的李昭仪,在入夜后给陛下上了份陈表,愿奉天恩浩荡,自请离宫而去。”女官奔进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急急忙忙说道,“今日陛下下旨,封李昭仪为明惠县主,赐宅开府,另赏赐了田庄铺子金银无数。圣旨一下来,李昭仪当场叩谢接旨,只带了两名贴身伺候的宫女,就这么出宫去了。”

  太后闻言,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皇帝在做什么了。

  皇帝通过这种手法,直接把内命妇变成了外命妇,那些无子无宠的后妃,恐怕都要动心了。

  李昭仪是九嫔之首,位份在前,出宫去封为县主,其他人比李昭仪位份低,未必都能被封为县主,但是不管怎么样,一个乡君的封号是跑不掉的。

  就算这个女爵无法传之于子孙,也足以保她们一生安稳了,比起宫中的诡异难测,今日不知明日事,那些没什么大野望的后妃,恐怕会觉得这是一条好出路,很快就要接二连三地上表自请出宫了。

  至于皇帝,别看他一下子需要赐出去许多爵位,但是他也不亏,内命妇是命妇,外命妇也是命妇,每年都是有俸银的,这些女子本就是他的女人,他总要花钱养到老的,不管是养在宫里,还是养在宫外,这钱他都得花。

  要是皇帝直接把她们扔出宫去,撒手不管了,恐怕不少人就要翻来覆去地指责皇帝薄幸无情了,但是他现在把花在宫里的那些钱,直接挪到了宫外,大概更多的人就要赞他仁德圣明了。

  皇帝这份拿捏人心的本事,是太后手把手教的,如今看他出手这么干净利落,太后本应该感到骄傲的,但是太后一想到皇帝又在逆着她的意行事,而且马上就要达成目的了,就觉得心口疼。

  “去和皇帝说,哀家病得更严重了,恐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去见先帝了。”太后咬着牙,挤出了这几个字。

  “娘娘,奴婢马上派人去请陛下过来,您消消气,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李昭仪父母已逝,兄弟不得力,她自个儿无子又无宠,她要为自己着想,但是其他娘娘碍于家族,碍于种种,恐怕不敢这么为自己着想。”女官抚着太后的胸口,努力安慰她。

  皇帝要放人出宫,对于那些愿意出去的女子来说,真是恩泽,她们或是再嫁,或是自己当家作主,比在宫律森严的后宫苦熬日子不知道逍遥舒适多少倍。但是对于那些有野心成为未来储君之母的女子来说,对于宫外许多想靠女子的裙带上位的人来说,绝对不是恩泽。

  “现在人多,皇帝以利诱之,让她们自愿离宫,等到人少了,皇帝又要用上其他手段了。”皇帝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太后难道还不清楚?

  人多的时候,皇帝派人利诱,诱得李昭仪自愿开了这个头,后面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跟上去,等到人少了,被自愿,或者直接扫地出门,这种事皇帝肯定做得出来,所以太后一开始就不想让皇帝得逞。

  何况,一旦留下来的人少了,不肯走的那些人,就算最后她们与皇帝硬熬,熬到能够留下来了,在这事上就完全落于下风了,以后皇帝无论怎么对待她们,都不会有人帮她们说话了。

  就算她们声称自己并非出于私心,而是自愿留在宫中为皇帝守身,就算有人看不过去,要对此事叽叽歪歪,皇帝也是能理直气壮反驳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皇帝就说了,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他开恩让她们离去,她们不肯蒙受圣恩,要一意孤行,要逆着圣意行事,最后真成这样,全是自找的。

  这件事,本来是皇帝有私心,永宁侯回来了,皇帝只想和永宁侯在一起,嫌弃后宫中的这些女子碍事,想要打发她们出去,但是被他左绕一下,右绕一下,最后必然要变成皇帝他最最圣明,是不肯承恩的那些人心存私心,不知感恩,活该受苦了。

  这种始终让自己处在有理局面的行事方法,当然也是太后教给皇帝的,但是太后现在想想这些事,真的气闷无比。

  太后深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冷静了一下情绪,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永宁侯呢,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这么胡闹,不劝劝皇帝?”

  以前,皇帝想要恣意行事的时候,永宁侯都会劝的,他劝得动,劝不动皇帝另说,反正该劝的时候,他都努力劝过了。

  这些,太后都是知道的。

  太后火气上来时,自然觉得永宁侯蛊惑君心,死不足惜,但是她冷静下来了,她也知道真正的错是在皇帝身上。当日,她就对皇帝说过,行事要记得分寸。皇帝嘴里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这就是皇帝所谓的“朕知道朕是皇帝”?

  就算永宁侯不知进退,行事间失了分寸,只要皇帝心里还记得分寸,他就不会对卫家恩宠太过,就不会被永宁侯左右圣意,也不会这么多年来疏于后宫,无心子嗣,只想着和永宁侯在一起。

  但是,皇帝纵使有错,也不能罚皇帝,最后就要由永宁侯这做臣子的来担这错了。

  太后将永宁侯陷入私纵幽王余孽案,永宁侯的生或者死,卫家满门的生或者死,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因为真正在意卫家满门安危的人是永宁侯,真正在意永宁侯生死的人是皇帝,从来就不是她,她只是用永宁侯的生死,用卫家满门性命与皇帝角力,拿捏皇帝罢了。

  江山稳固,社稷传承,都是皇帝的责任。如果皇帝拒绝承担他的责任,一步都不肯退,一意孤行到底,太后自然要把这笔账全算在永宁侯的头上,算在卫家的头上,容不得他们活下去,但是皇帝既然愿意退,太后也就懒得赶尽杀绝,愿意抬一下手了。

  反正皇帝的身边总会有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永宁侯这人虽然有着种种毛病,好歹本性纯良,私心不重,愿意顾全大局,不会跟着皇帝一起胡闹,在外也知道自律守礼,不会仗着皇帝的宠爱骄纵任性,无法无天。

  太后每次想到这事,固然心中郁气难消,不过只要皇帝真的记住了分寸,不再恣意行事,不再恩宠太过,不再被人左右政事,她也就懒得去多管皇帝榻上的那点破事。

  但是,这次皇帝要遣散后宫,分明又是在恣意行事了,永宁侯为什么没有劝谏?

  “永宁侯恐怕也是同意陛下这么做的,陛下这几日,并没有特别勤政。”女官小声回道。

  皇帝的寝宫,这些年被皇帝反复梳理过,很多消息不会漏出来了,不过皇帝一旦和永宁侯闹矛盾了,他就会特别勤政,勤政到朝臣们都感到头痛,这点她们都是知晓的,但是此次秋狩归来,皇帝并没有特别勤政,显而易见,他和永宁侯并没有为这事闹矛盾。

  “这些年过去,永宁侯的私心也变得这么重了?哼,他这是得到了皇帝的心还不知足,现在想要独霸皇帝的人了?”太后听到这里,心里极为不满,冷哼了数声,说道。

  “陛下这么好,永宁侯想要独占陛下,也是人之常情。”女官夸奖了皇帝一句,隐晦地恭维了一下太后。

  皇帝这么好,当然是太后精心教养的功劳,夸奖皇帝,实际上就是在夸奖太后。

  “你还帮他说话,等他气死了哀家,看你还会不会帮他说话!”太后依然余怒未消。

  “怎么会,陛下是孝顺娘娘的。娘娘,事已至此,生气无益。等陛下来了,娘娘好好和陛下说一说,陛下年纪尚轻,有些事总想要恣意,但是该明白的道理,陛下都是明白的,娘娘好好和陛下说一说,陛下就不会执意这么做了。”女官劝说道。

  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多数是为了权柄之争,又夹杂了永宁侯的事在中间,只要抛开这两点,他们依然可以做一对母慈子孝的好母子。

  当然,皇帝和太后,身处王朝权势的最顶端,很多人的兴衰荣辱,因他们的言行喜恶而改变,很多时候,他们是抛不开这两点的,必然会时不时地对上。

  女官说了好多话,终于劝得太后不再生气了,这时候,奉命去请皇帝过来的内侍,回来复命了。

  “太后娘娘,陛下此时不在宫里。”内侍禀报道。

  “陛下去哪里了?”女官代替太后开口问道。

  “奴婢不清楚,陛下离宫时,并没有交代去处。”

  太后在慈宁宫里生气的时候,景骊和卫衍两人,正在尚未启用的永宁侯府里到处转悠。

  这座府邸离皇宫不远,周围权贵云集,景骊当时带着卫衍,实地勘探了京中无数的地方,才看中了这里,随后他命人推倒了相邻的两处旧宅子,以此为地基,画样作图,从天熙八年春末开建,历时三年多才完工。

  宅子里面的家具摆设花草树木种种细致处,景骊都亲自关心过,所有的东西布置好以后,他又让人空置养护了一年,就等着卫衍回京了,把这宅子赐给他作为府邸。

  这次他带着卫衍过来,是想让卫衍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需要整改。

  景骊拉着卫衍的手,慢悠悠地沿着青石路走着,把府里各处都看了一遍。他俩走在前面,伺候的人都跟在后面。他一路走,一路看,顺手把几个主建筑的牌匾都题了字。

  两个人走完了这一圈,就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

  “你觉得哪里不好,就让他们去改,改了以后再晾晾,过年前应该能正式住进来了。”景骊喝了口茶,说道。

  “臣觉得都很好。”卫衍真心不懂这些景致布置的关窍,反正他看着各处都是整整齐齐的,就觉得很好了。

  “这是你的宅子,你现在不放在心上,到时候住着不舒服,可不要怪朕没弄好。”景骊见他这么心大,笑着说了他一句。

  “臣谢恩还来不及,怎么会怪陛下?”皇帝对他这么好,他是多不知感恩,才会去怪皇帝?

  “哦,那爱卿打算怎么感谢朕?”景骊微笑起来,慢慢地,他的语气就变成了调笑。

  “陛下!”卫衍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快速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内侍们都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地在亭子外面侍立,不管亭子里面传出什么声响,他们都不敢随意张望,但是光天化日之下,皇帝这么不正经地和他说话,还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行行行,朕不说了。要不你在这里住上几日,哪里有不合用的地方,住一下就知道了。”景骊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突然建议道。

  “好。”卫衍点了点头,然后他望着皇帝,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那臣该住几日?”

  卫衍这么问,既是在征求皇帝的意见,又有些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心思蕴藏在其中。

  “随你心意吧。朕今夜陪着你,接下来几日你就自己住着吧,你想多住几日也行,要是想朕了,就回宫里来陪陪朕。”景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也压低了声音,和他说着话。

  他把话说得这么大方,倒不是他做人真的这么大方,而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景骊说完这些话,转过头去,看着亭外,扬声喊道,“福祥!”

  “奴婢在!”福祥马上就应声而来了。

  福祥是高庸高总管的二徒弟,这幢宅子的种种事宜,多数是他在负责。

  “去忠勇侯府传旨,明日让他们派些奴婢仆从到这边府里来,好好伺候永宁侯。”

  “是。”

  等福祥退下了,景骊才重新看着卫衍,说道:“这府里其他的东西都齐全,库房钥匙账册之类的东西,朕现在让福祥管着,明日会转交给你,你选个妥当的管家,替你来管事,伺候的人,先用你们卫家的老人,最好不要用不知根底的人,赵石他们就在府里保护你,府里伺候的这些人,你拿到了花名册,交给赵石,让他去仔细查一查底细。明日后日你留在府里理一理事,接下来就去近卫营复职吧。”

  景骊原本打算让卫衍多休息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他就决定早点让卫衍去复职了。

  “陛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卫衍见皇帝这么郑重其事地交代,有些不安起来。

  “没事,别担心,朕在呢,能有什么事?”景骊摇了摇头,沉声回道。

  李昭仪开了这个头,跟上的人很快就要变多了,宫里这几日怕是要大闹一场,他不想让卫衍看到那些个哭哭啼啼的场面,更不想让卫衍有闲心关注这事,才决定让卫衍住到这边来,并且让他去复职。

  卫衍整理一下这府里的内务,复职后需要宴请上司同僚下属,重新梳理各种人事关系,这些都需要时间和精力,接下来,卫衍就要忙起来了,恐怕再也没空操心这事了。

  “真的?”卫衍依然有些疑虑。

  “真的。歇好了吗?和朕去看看你的住处吧。”景骊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站了起来,带着卫衍,往正院去了。

  这一夜,景骊留在了永宁侯府,没有回宫。

  用过晚膳,两个人在院子里逛了逛,赏了赏花,又在书房里消磨了一会儿时间,才去洗漱沐浴。

  上了榻,景骊拉开了卫衍腋下的带子,手掌贴上了他的身体。温热的掌心,仿佛有着魔力似的,拨动着卫衍的心弦,让他的心跳瞬时加快起来了。

  “陛下……您不是要养生吗?”这种时候,卫衍还能想到这事,真的是定力很足了。

  景骊没有说话,只是凑上去,用唇舌封住了他的嘴,让他没有余裕再说话。

  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想听卫衍说任何扫兴的话。

  “陛下……外面会听到的……”卫衍在意乱情迷中,想起内侍们就站在外面,侍卫们离得也不远,整个人都快僵硬了,永宁侯府的正院,再宽大,也不可能有皇帝的寝宫正殿那么宽大,里面声响稍微大点,外面很容易就会听到了。

  “嗯……是吗……那爱卿轻声点……不要被人听见了……”景骊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用身体慢慢揉着,最终把卫衍揉成了一团软泥。

  卫衍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被皇帝折腾得忍不住想要求饶,偏偏他怕人听见,又不敢叫出声来,不得已,他只能拉过锦被,咬住了被子的一角,只用鼻子闷声喘息。

  这样的他,自然美味无比,若不是景骊脑中还记得,现在还不能随意放纵,免得卫衍发现上当受骗,肯定要按住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

  就算只宠幸了这一次,景骊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忍耐力,一直把卫衍宠幸到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身体牢牢缠住了他,才算完事。

  “很舒服吧?”完事后,他抚摸着卫衍的脊背,还要给自己表功。

  皇帝的语气中,满满都是志得意满。卫衍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他将头埋入了皇帝的颈项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爱卿觉得不舒服?”景骊见他不吭声,问话的尾音,慢慢扬了起来,“那朕就辛苦一点,再来一次,这次必要宠幸到爱卿觉得舒服为止。”

  “陛下不是要养生吗?”卫衍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压低了嗓子,问他。

  皇帝不是说他那个不行了吗,为什么刚才已经做了一次,皇帝的精力还这么好,还能再来一次?

  “哦,养生?对,要养生。”景骊的心中还有些蠢蠢欲动,不过卫衍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怀疑起来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熄掉了榻边的烛火,才回过身,把卫衍搂进了怀里,“睡吧,明日朕还要早起。”

  烛火一灭,帐子里面完全暗了下来。眼睛看不清的时候,感觉就变得敏锐了,卫衍感觉得到,皇帝温暖的气息,在黑暗中笼罩住了他,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又不想多说了,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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