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无心_景帝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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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无心

  这任的京都府尹姓范,乃隆盛三年进士,为官近十载,素有端正清廉之名,于酒色之途上兴趣寥寥,不过极爱风雅之事,尤嗜书画。

  这是卫衍着人打听后,收集到的关于那位范府尹的消息。不过收到这个消息后,他却头痛起来,感觉有些无从下手。端正清廉不是问题,这事从根本上来说,也不是什么贪赃枉法的大事,说穿了,他就是想钻一下律法的空子。

  当然这种稍有难度的请求,须有一定的交情,才好在那位范府尹面前开口,完全不相干的人,就这么直愣愣上去提出这种请求,得到的肯定是拒绝的结果,所以卫衍首先要做的事,就是与那位范府尹攀上交情。

  想要结交人,最快的途径当然是投其所好。若那位范府尹嗜财嗜色也就罢了,身为世家子弟,身边又有着几位狐朋狗友,卫衍于吃喝玩乐上自觉略有几分心得,但是风雅之事,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很头痛,真的是一点辙都没有。

  不过,头痛归头痛,为了齐兄的幸福,他也不能面临一点困难就放弃这事,最后,卫衍自觉颇为长进地玩了一手婉转迂回,想办法托人又托人,着人引荐了他,终于进入了范府尹的交往圈子。

  不管是真是假,最主要的是旁人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卫衍好歹表面上看着是天子宠臣朝中新贵,京中想要结交他的官员不在少数,就算是自诩清流的官员,也不愿轻易得罪像他这般的近臣。

  不愿得罪的原因大家都懂,这世上很多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旦得罪了如他这般的近臣,被他逮到机会,在皇帝面前说个小话,没事都能搞出事来,有事就要变成大大的不妙了。

  所以,天子近臣,朝臣们就算不屑亲近,同样不敢得罪。

  只是近卫营一向不会与朝中的其他官员走得太近,而朝廷众臣为了避讳,不愿引起皇帝无端猜疑惹来祸事,也会自觉地不去刻意攀附,不会与近卫营的官员过往甚密,直接导致了结交像卫衍这种常伴君侧的近臣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如此一来,就算卫衍在风雅之道上毫无建树,也没有引起众人的排斥,轻易进入了这个圈子,一来二往算是与那位范府尹混了个脸熟。

  这样的聚会去了几次,卫衍就发现,其实装风雅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不过是摇摇扇子喝喝茶,偶尔说几句模棱两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越不知所云,越不会被人戳穿他不学无术腹无点滴墨水的本质。

  虽然整日里听些废话很无聊,但是卫衍不得不承认,去多了他还是稍有了点长进,至少他知道了很多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谷申就是其中之一。

  谷申其人,堪说是书画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如所有话本小说中不世出的天才一样,他的一生艰难坎坷跌宕起伏,宛如一个令听者不胜唏嘘的故事。梅花香自苦寒来,他的人生经历越坎坷,他的成就就越高。

  传说他涉猎颇广,各种书画题材都有尝试,不过让后人推崇备至的则是他的山水画。可惜因战乱等原因,遗留下来的传世之作并不多。

  每次讲到这位谷申,范府尹就兴致勃勃滔滔不绝,而且范府中竟然连谷申的仿作都有收藏,卫衍就知道,这应是范府尹的一个软肋。

  只是,这位谷申的画作真的极为难寻,卫衍派人寻遍了京城的书斋画坊,依然毫无结果,不得不死心作罢。

  天熙二年九月上旬,皇嗣诞生之际,皇宫中人人都严阵以待,怀着或喜或忧的心情,屏息等待着皇帝第一位子嗣的到来。

  皇帝本人则随着刘婕妤临盆日期趋近,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到了让人担忧的地步,永和宫已被他派侍卫重重防护着,他却依然放心不下,总觉得还有哪里没有做好。

  这位君临天下的年轻帝王,此时像任何一位即将初为人父的少年一般,在兴奋的同时又烦躁不安忧心忡忡,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却没有一样是担心到点子上。

  卫衍发觉到这一点,是因为这段时日皇帝又一次变了态度,好吧他其实已经习惯了皇帝三天两头变态度,皇帝在好不容易大方了几日,不再拘着他到哪里去后,事到临头又开始瞎折腾了,对他在那事上的需求大增,除了晚上之外,白天也会有事没事地要将他往榻上拖,仿佛打算用消耗体力和精力来化解心头的那些烦躁不安。

  “陛下,不用担心。刘婕妤身体安康,皇长子一定会平安诞生的。”欢爱过后,卫衍用力搂着身边年轻男子宽厚的背部,温言宽慰他。

  在身体如此贴近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皇帝心中那些言语无法诉说的感受。

  “朕才没有担心。”景帝矢口否认,亲了亲他的额头,示意他不要多话乖乖休息。

  这些日子他是有些索取无度,除了发泄精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之外,其实还有些对卫衍补偿的心理在里面。卫衍身为男子,应该不会在意,也不可以在意他的后妃为他生儿育女延绵皇嗣这种事情,但是他偏偏就在这个即将普天同庆的关头,莫名有了些是在亏待卫衍的念头。

  故这些日子,他事事都顺着卫衍,由着他到处乱晃,哪怕是该训斥的时候,也是将他拖到榻上,用身体慢慢疼爱他,试图用无数的宠幸告诉他,就算有了皇嗣,他依然会对他好的。

  何况,有些心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哪怕卫衍在宫中侍驾多年,早就看尽了宫廷中的方方面面,大概终其一生都不会明了,那些只有身为皇族子弟才能明白的,面对皇室中一个新生命到来时的心情。有些东西,沉淀在皇族子弟的骨子里,只要他们身上的血液还在流动,就不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这些东西,景帝懒得向卫衍解释,反正不管他怎么解释,这个笨蛋还是会一头雾水,倒不如用身体让他深刻体会来得有用。

  卫衍被他折腾得够呛,很快就迷糊了过去。景帝却了无睡意,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直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下来,才悄声下了榻。

  最近事多,他的身体是在刚才的事中放松下来了,心中却有些心绪不宁,当下,景帝命人摆了一应用具,准备涂鸦一番,放松一下心情。

  卫衍午睡醒过来,由人收拾整齐,出了内殿,远远就瞧见皇帝正在作画的身影。他走近一看,才发现皇帝不是在作画,而是在临摹。

  “燕山听涛图?”卫衍近前扫了一眼两个内侍捧在手上,小心展开着正供皇帝临摹的画卷,惊奇地叫出了声。

  “卿什么时候连‘燕山听涛图’都听说过了?”景帝显然比他还要惊奇。

  不是景帝要去小看卫衍。“燕山听涛图”是大画师谷申的代表作之一,不过这位大师存世之作极少,除了皇宫之中收藏的那几幅,流落民间的寥寥无几,世人大多是只闻其名却未见过其作,何况这位大师行文印章嗜爱古体,虽然画卷就在卫衍眼前展开着,景帝还是不觉得卫衍有认识画卷上写着的那几个字的可能。

  景帝没有猜错,卫衍的确不认识那几个字,但是经过那位范府尹的反复灌输,他早就对谷申的画作有了全面的了解,至于谷大师的印章,范府尹更是颇有研究,还仿制了不少,每次都要拿出来供众人赏玩,连带着卫衍都已经熟悉万分。

  “臣偶然听人说起过。”卫衍不敢细说他是在哪里听说的,说多了又是一桩麻烦事,试图含糊着混过去。

  “哦,偶然听人说起过,就记得这么牢?别的事上,怎么不见你记得住?”景帝挑了挑眉头,调侃他,却看到被他这么一说,卫衍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便收了戏弄他的心思,不再去逗他,说道,“记得这么牢必然是很喜欢,喜欢就赏你好了。”

  皇帝的前半句话,让卫衍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后半句话却让他呆住了。他乍听之下心头一喜,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想要找一幅谷申的画作,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当然是大喜,不过皇帝要是知道他要拿这画去做些什么,怕是有些麻烦。

  “臣又不懂这个,陛下赐给臣也是浪费。”当下,卫衍就推辞了起来。

  皇帝赐的东西再好,若是心底别有心思的话,就有些烫手了,比如像他这般存着要拿出去转手的念头,还是不要为妙。因为若真的到了他的手里,明知道可以用来达到目的,却让他供着不去动用,他相信自己必做不到。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有,那么接下来他就不会去为难了。

  “朕赐的,你收着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景帝沉下了脸说道。

  他刚才明明看到卫衍眼中闪过一丝喜意,现在再来装模做样地推辞又是何必。既然喜欢,老老实实说喜欢就是了,推三阻四做什么?难道卫衍喜欢,他还会舍不得赐他一幅画?

  眼看着皇帝脸色不好,卫衍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收下了这幅“燕山听涛图”。

  天熙二年九月初九,刘婕妤于凌晨时分感觉到阵痛。内侍匆匆报到景帝处,景帝当下就罢了那日的议事,留在了寝宫中等待好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时分,皇嗣依然诞不下来。景帝早已在寝宫待不住,急匆匆来到了永和宫,等了良久依然等不到皇长子的降生。他忍不住在永和宫的正殿内急得团团乱转,若不是被人拦着,早就闯进产房里去了。

  “陛下,一定会母子平安的,您坐下来休息一下,用点东西。”卫衍劝着皇帝,神情有些担忧。

  皇帝午膳就没吃什么东西,此时已经在殿里走了无数圈,还是没法镇定下来,他如此紧张,让殿中伺候的众人,更加紧张了。

  “好。”景帝回首看了看他,略定了定心神,在主座上坐下来。

  卫衍小心接过宫女送上来的茶水点心,送到了他手边。景帝在他的劝慰下,勉强用了点东西,他忍了良久,最终还是用力抓住了卫衍的手掌,不肯再松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里面始终没有动静,景帝的脑中俱是些不好的想法,每一个都让他胆战心惊,他现在非常需要点力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卫衍被他的动作搞得愣了愣,不过他并没有试着抽回手,而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回握过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知道皇帝现在需要人安慰,他愿意给予一点小小的安慰。

  景帝明知道让卫衍待在这里陪着他,是一种极为自私的行为,根本就没有考虑卫衍此时的心情,但是他还是庆幸这个人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又等了几刻钟,殿内终于传出了呱呱的哭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恭喜陛下喜得长子,皇长子降生了。”产房中的宫女赶紧出来给皇帝报喜。

  “好,好,全部有赏,重重有赏,朕待会儿就去焚香祷告祖宗,告诉他们这个喜讯,明日再传召天下,普天同庆。”见刘婕妤生下来的果然是位皇子,是他一直在期待的长子,景帝的喜悦可想而知了。

  他一连叠地喊着赏,又要去敬祖,又要去传召天下,忙成了穿花的小蝴蝶似的,飞来飘去没个消停。

  “臣等恭喜陛下。”见皇帝终于如愿以偿,卫衍也为他高兴。

  “同喜,同喜!”景帝对卫衍笑得颇有深意,这话更是说得很有深意。

  不过卫衍以为他是乐得疯了头,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天熙二年九月初九酉时三刻,烈帝长子景瑜降生。翌日,烈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晋封刘婕妤为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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