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回京_景帝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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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回京

  景骊独自一人站在殿外,没有去看那个女人最后的景象。

  半空中悬挂的残月,将地上所有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惨白色,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权臣已除,大局已定,皇后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他终于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告慰瑜儿和淑妃的在天之灵,但是此时的他,却没有一点快意的感觉。

  “……终其一生都不会回应你的爱情。”皇后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

  这个女人,就算临死也要在他的心底扎上一根刺吗?

  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卫衍是爱他的,也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是事实呢?

  景骊站了半晌,最后解嘲般地冷笑起来。

  就算卫衍真的永远不肯回应他的感情又如何?事到如今,他真的在乎感情这种无聊的东西吗?只要卫衍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反正只要他不放开手,卫衍肯定不敢自作主张离开他。

  反正他一开始对卫衍起了心思,并不是因为卫衍爱上了他。

  反正他后来对卫衍越来越放不开手,并不是因为……好吧,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也许可能卫衍是爱他的,否则卫衍不会在该躲着走的时候,傻傻地凑上来试图安慰他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不过,如果其他人有了艰难的事,比如卫衍的“远恒哥哥”有了麻烦事,以卫衍的性子,恐怕也不会躲开,依然会想方设法凑上去帮忙的。

  当年,卫衍拿着他赏赐的“燕山听涛图”做人情,想尽办法帮齐远恒这事,他始终牢牢记着呢。

  这么一想,景骊的心情再次郁卒起来。

  “陛下,皇后娘娘宾天了。”福吉处理完殿内的事宜,出来向皇帝禀报。

  他发现皇帝此时的脸色很难看。不知道皇帝是被皇后直呼其名冒犯了,还是被皇后最后那句话戳到了痛处,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传旨下去,皇后因病亡逝,厚殓,大葬,举国哀悼,禁乐一年,凡有爵者人家半年禁嫁娶。”景骊很快就从刚才无端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冷静地吩咐下去。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不吝于赐于皇后最后的尊荣。

  然后,无数的恩怨,无数的秘密,随着皇后谢氏的风光大葬被掩去。

  六月中旬,在朝堂上消失达四年之久,早就被众人遗忘的卫家,突然发出了声响。已过古稀之年早就告老在家的卫老侯爷,向皇帝上书,以刑部有听信妄言、胡乱取证、屈打成招之嫌,要求重新审理他的幺子卫衍被流放一案。

  对于卫家这样的指责,刑部简直是哭笑不得。虽然三法司的主官早就被撤换,刑部的官员也在皇帝的几次大换血中,调任补充了无数新人,但是依然是有了解此事的老人存在的。

  当年,永宁侯卫衍根本就没有被过堂讯问,何来屈打成招之说。再说最后定下的罪名,更是在宫中的干预之下,直接从十恶不赦的重罪,变成了每逢大赦天下都在赦免之列的轻罪,他们卫家还想怎么样?

  不过,因为这桩案子,当年主事的三法司主官现在境遇都不大好,所以上任才两年的新任刑部尚书,对着那份“着刑部重审”的上谕,不敢掉以轻心,召集了一众属官在衙门反复商议,揣摩着到底该怎么审理,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

  不是刑部尚书一定要去讨皇帝的欢心,而是不会揣摩上意的前车之鉴已经赫然在前,实在是逼得他不得不对这个案子严阵以待。

  不过,没过几天,刑部尚书的满腹心思就被荆州抓获的“幽王余孽”分散开来。在几年徒劳无功的搜索以后,荆州州军和刑部派去的官兵犹如神助,终于抓获了躲藏在深山之中的幽王余孽以及一并支持者,将他们押解上京。

  比起这桩案子,卫衍的案子简直是小得不值一提。

  相对于群臣的兴奋,景骊在朝上听到刑部尚书的禀告时,并无惊讶喜悦之情,仿佛早就收到了消息一般。

  因为此事的耽搁,刑部要将卫衍提解回京重新审理的行文,到达江南的时候,已经到了八月初。

  这几年,几次大赦之下,卫衍就一直被羁留在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那个小县城方圆百里展开,不得随意迁居,幸好不禁家人亲朋探望,所以这几年,除了父母年事已高,无法远赴江南来看望他,只能通信以解思念之情外,他家的兄长们并孟九等人都已经来探望过他了。

  生活上有赵石等人照看着,一切安好,只不过开始的时候,日子有些单调无聊,直到两年前齐远恒携妻子回江南老家居住后,经常过来探望他,才有所好转。

  齐远恒此时正在筹划一本水利农桑方面的实录集,卫衍经常陪着齐远恒四下里溜达,踏遍了这方圆百里的四野乡里,接触到了一个他上半辈子从来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从京城到幽州再从幽州到江南,一路上他都是走马观花地对那个世界了解到了一些皮毛,他以为脚底的那些厚茧,就是苦难的全部,而现在他与乡野村夫同吃同住在一起,才真正切身感受到他们的困苦以及希冀,慢慢生出了日后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念头。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当年皇帝陛下在随意居中取笑他“享尽人间富贵,不知民间疾苦”,要他多多去了解民生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到人间苦难民间疾苦?

  每次想到皇帝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抚摸那块玉。多年抚摸下来,暖玉表面的花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相隔的距离越遥远,皇帝的样子就越清晰。他冷酷的模样,他温情的模样,他故意使坏的模样,还有皇帝如同老妈子一般,对他絮絮叨叨盯着他做这做那的模样,都历历在目。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卫衍忍不住要去想念人体温暖的触感,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江南离京城千里之遥,当谢家谋逆案传到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如此,想到当时肯定凶险万分的毒杀逼宫时,卫衍还是为皇帝捏了一把冷汗,一时间想见他的愿望更加强烈。

  那一日,县衙的官差找上门来知会他,他的案子要被刑部重新审理,让他收拾行李择日启程回京的时候,卫衍正在邻居的家里喝喜酒,同坐的还有齐远恒。

  小县城的官差都是乡里乡亲,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私下里过来告诉他一声。

  “已经过了这些年,你流放也被流放过了,苦头也吃过了不少,你家皇帝为何还要重新审理这个案子?”齐远恒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授意刑部重审这个案子。当然关于“你家皇帝”这样的称呼,只是他的口头禅,并无其他意思。

  “陛下大概是想重新起复我,所以要让我先摆脱身上的罪名。”这里面的原因,身在官场的卫衍比较了解。

  卫衍目前的状况是刑罚已赦罪名犹在,皇帝不是不能起复他,但是这条罪名依然存在的话,日后经常会被人翻出来,当作攻击的由头,如果能有办法脱罪,自然最好不过了。

  “当年他没有办法帮你脱罪,难道现在就有办法了?”卫衍的这桩无辜被冤屈案的前因后果,后来相见时私下里对齐远恒说过,所以齐远恒对此事很清楚。

  齐远恒说了这么一句话,稍后他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年,他收到过不少京里的好友来信,谈及京中的形势,知道如今的皇帝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被各方势力掣肘的少年帝王了。如今太后隐于后宫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政事,后族谢家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朝堂上其他的势力也被他用种种手段收编梳理。

  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是真正的大权在握,君临天下,只要他授意下去,自然会有无数的官员秉承他的旨意,为他想出办法来。甚至不需要他授意,下面的官员大概也会揣摩着他的心思,帮他办好这件差事。

  “既然是父亲上书要求重审,肯定有办法的。”对于这一点,卫衍深信不疑,一点都没有担心。他家老爷子不会莫名其妙就上书要求重审,自然是皇帝授意的。既然是出自皇帝授意,怎么可能没办法?

  “怎么样也好,反正不可能用同一个罪名惩罚你两遍。”齐远恒不再纠结这一点,而是语重心长地嘱咐卫衍,“以后你回到你家皇帝身边,做事要小心谨慎些,你家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陛下了。”

  “齐兄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卫衍嘴上答应得很爽快,至于有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卫衍与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告别后,收拾好一切与赵石等人沿江北上的时候,宫中有一条小生命正挣扎着要来到人世间。

  紫砚阵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孩子还是产不下来。

  “陛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太医稳婆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主事的太医没有办法之下,只能胆战心惊地出来请示皇帝的旨意。

  里面的那位女子若说得宠的话,却至今还没有名分,只偏居在深宫的一方小小院落中,若说她不得宠的话也不尽然,自皇长子后,这些年来皇帝添了这么多皇子公主,甚至连皇后分娩的时候,他都不曾再次出现在产房外,今夜却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

  不过太医们猜不出来,在皇帝的心里到底是大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圣意。

  孩子还是大人?

  这个问题景骊显然并没有考虑过,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大人。”

  皇宫是这么寒冷残酷的地方,这个孩子无缘皇家,未必是件坏事。

  这个院子很小,产房里的声音外面听得到,里面也同样听得到外面的声响。本来已经气息微弱无力叫唤的紫砚,恍惚间听到皇帝吐出的那两个字,却突然有了力气。

  “保孩子,陛下您答应过的,您是天子,不可以食言的。”

  内外皆沉默下来,只有那女子一遍遍要保孩子的泣声呼唤在夜色中飘浮,令听者动容。

  “孩子。”景骊终于转过头去,低声吩咐,遂了里面那女子的心愿。

  皇六子出生的时候,是夜色最黑的时候,景骊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一团漆黑,并没有去看宫女抱出来的那个孩子一眼,只是冷声吩咐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皇六子景珂,母薛美人,这是在皇六子的出生玉碟上记载的,也是景史上后来对宣帝母妃的描述,但是烈帝的后妃中有关这位薛美人的记载,只有一个姓氏,其他的东西全部语焉不详,以至于日后关于这位六皇子的出身,有过无数荒谬无稽的传言。

  “太后,那边昨夜生了,是位皇子,大人没保住。”

  第二天一早,太后醒来后,一边梳洗一边听人汇报昨夜打探来的消息。

  “死了也好。”对于子存母逝的情况,太后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那名女子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没死,皇帝倒要在杀还是不杀上面,为难上一阵子了,现在她死了,也算让皇帝不用头痛了,而且那名女子活着,对六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若嫡皇子长大后知晓今日发生的种种,父子失和、兄弟反目肯定是逃不过的。皇帝在世时或许不会怎么样,等皇帝百年之后,嫡皇子继位,六皇子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对皇帝和六皇子都是好事。

  “奴婢听说刑部要重审永宁侯的那桩案子,永宁侯大概很快就要回京了。”那女官一边替太后梳头,一边又说起了另一桩事情。

  “就算永宁侯回来又如何?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了!自此后,就算是永宁侯,也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这个消息,太后同样没有感到多大的担忧。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几年的磨砺,皇帝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帝王。

  这些年来,皇帝百般隐忍,万般筹谋,苦心造诣,呕心沥血,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将心肠磨砺得坚硬无比,才将权柄真正握到了自己的手中,皇帝怎么可能还会像以前那般,再一次允许旁人碰触他的权柄?

  从此以后,卫衍也罢,卫家也罢,都须谨守臣子的本分。否则的话,不需要别人提醒,皇帝自己就会动手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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