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怀抱_美人惊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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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怀抱

  少年的眼,似墨玉般,耀着微微光芒,然后不紧不慢的开口。

  “方才脚滑了一下,不慎冒犯了,还望郡主见谅。”

  冷漠不带情绪的话语,好似方才那个吻,真的只是意外碰触到一般。

  宋惊唐一壁说着,一壁用袖中短刀隔断捆缚着她的麻绳,视线落在女孩儿手腕处,眸色一沉。

  那细白手腕本就娇嫩,又因她先前的挣扎,已被磨出血痕。

  小姑娘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子,还泛着水光,盈盈望着他,眼尾有一抹滟滟的绯红。许是先前怕极了,这会儿一松懈下来,眸子又被一层雾气笼罩。

  少年正待说什么,眼前的人儿却忽然扑入怀中。

  宋惊唐愣住,连心跳都有一瞬间静止,直到听着怀里低声的呜咽,心脏才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缓缓抬臂,揽住女孩儿单薄纤瘦的肩。

  心底顿时有些后悔,后悔吓到她。

  他刚从天窗跃入时,见姚响要扑上床榻,当下恼火,一个手刀下去,将人劈倒在地。

  但回头看见安知虞的模样,却没有第一时间言明身份,也没立刻替她松绑。

  宋惊唐这两辈子来,是头一回看见小姑娘这样脆弱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即使在前世里,她独自一人面临乱军逼城时,都未曾流露惊惧脆弱的模样。

  她到死的那一刻,都是骄傲的侯门贵女,倔强又顽固。

  少年望着那滟滟红唇时,呼吸不自觉重了一寸,心里蛰伏许久的恶魔,仿佛在渐渐复苏,前世至死都未曾得到的人……

  这一世,天下和她,他都要。

  直到抑制不住,失控地吻了下去,少年才醒过神,然后用了一个蹩脚的谎言,解释了方才失控的行为。

  好在小姑娘这会儿,压根儿没心思与他计较。

  宋惊唐轻轻拍着她背,安抚着人,“没事了,别怕。”

  安知虞毕竟不是那个十五岁,还不懂事的小姑娘,有着前世经历,好歹心智也算成熟,发泄之后,很快又冷静下来。

  耳边响起少年清润的声音,“我们先离开这儿

  ,方才你被穆韫月的人打晕后带入房中,一会儿怕是有人会来。”

  安知虞从他怀中抬头,小小的哭了一会儿后,情绪平复下来,但偶尔还有一两声极轻的抽噎,“穆韫月?”

  她倒不奇怪宋惊唐为何能得知这些,他在京都必然有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这个人,是分毫不能小瞧的。

  不过经他告知,再看看被打晕在地的姚响,安知虞瞬间明白过来。

  如果是穆韫月设的圈套……将安知虞打晕送入姚响房中,即使姚响此刻烂醉如泥,或许根本不能人事,可晚些时候,她再带人闯来,众目睽睽之下,戳穿这苟且之事,那么安知虞即便还是完璧之身,但也没人会信了。

  这一辈子,名声算是尽毁。

  唯一的后路,便是嫁给姚响,可若摊上姚家,那才是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不过对姚氏来说,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朝堂之上,安则甫多少也会看在女儿的份上,不再和姚国舅争锋相对,若姚氏再能收揽雍宁王府这股势力,那更是如虎添翼,至此,朝堂之上再无可与之抗衡的势力。

  甚至连皇权,都将会被姚国舅架空。

  远的不说,就算最后安知虞得知是被穆韫月设计陷害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好意思大肆宣扬去讨说法吗?最后不过是两府达成一致,合力将事情压下,再匆匆办了婚事。

  而对于姚氏来说,穆韫月也算助了他们一臂之力,自然是要偏袒几分的。

  况且,安知虞不认为这是穆韫月一人所为。

  连带着设计了姚响,仅凭穆韫月,怕是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至于同谋者有谁,估计姚姝是有份的,而姚响……应该是不知情,否则若是知道有好事儿等着他,又怎会喝醉成那个样子。

  宋惊唐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一会儿若真有人闯进来,哪怕什么都没发生,依然会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

  安知虞吸了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那,那我们赶紧出去。”

  说着爬下榻,还顺带狠狠朝姚响

  脸上踹了两脚,以泄心头之恨。随即要往门口去,却被少年拽住手腕一拉。

  “会有人看见。”

  安知虞回头,“那怎么出……”

  她话音未落,便被少年拦腰一搂,也没看清他如何发力,人就被他揽着飞掠上天窗。

  外头是洛河,失重感险些让她尖叫出声,亏得理智尚存,死死咬住牙关。

  宋惊唐撑手在船舷一按,俩人身影掠至船尾甲板。

  待足尖沾地,安知虞才松了口气,手还死死搂住少年腰间。

  直到他略微偏头,似笑非笑看着她,“郡主姐姐,可以松手了。”

  安知虞心头一跳,忙松开手站稳。想来是方才短短一个时辰里,却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所以反应才略显迟缓了些。

  但是……不知为何,这两日的宋惊唐,忽然让人感觉有些陌生般,那漠然温吞的假面,似乎开始有了裂痕。

  尽管安知虞知晓他一直都是在伪装,不过即便是前世里,她对这少年了解都不深,若不是还记得前世他做过什么事,这段时日,只怕是都要被这副漠然温吞的模样所欺骗。

  也难怪至今为止,众人皆以为这不过是个失势不受宠的质子。

  留在上都城,不过是陛下在防着北境的燕王。

  安知虞心下盘算,忽而转头瞧向宋惊唐,“世子在这儿,应该还有别的人手吧?”

  不等少年回答,她眼波流转,眸光意味不明,“有件事,又想请世子助我一臂之力了……”

  画舫内依旧喧嚣热闹,安和乔正与几位闺秀娘子在玩翻花绳,安明若与婢子过来,打断几人。

  “四妹妹,可有见到你三姐姐?”

  安和乔正在兴头上,甫一被人打断,有些不悦,但一回首,见是安明若,忙将面上的不悦掩下,摇了摇头。

  “自登上画舫后,就一直未曾见过呢。”

  旁边几人也纷纷摇头,“郡主向来和六公主几人形影不离,安二娘子可以去那边瞧瞧。”

  安和乔又问,“二姐姐你寻她作甚么呀?”

  安明若笑着应下,“今日郡主就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这会子一直

  没瞧见人,我这当姐姐的,总要看着点不是,如有人欺负她可怎么办。”

  “她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安和乔撅嘴嘀咕。

  旁的几位闺秀娘子虽没出声儿,但瞧着神情几乎也是这意思,这世上有几人能欺负得了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啊。

  安明若与几人打过招呼,就继续去寻人,一路问下来,不少人表示没看见后,也忍不住感叹。

  这安二娘子当真是温婉和善,只是家中有这么个不令人省心的妹妹,安二娘子想必是要为其操心许多。

  姚姝正倚着凭栏,瞭望湖面风光,听闻后方安明若四处寻觅安知虞,眼神一闪,朝身后看了看。

  方才阿月不知转悠到何处去了,眼看这会儿时辰也差不离了,怎的还没回来?

  正好安明若在寻自己那郡主妹妹,如此时机……姚姝给身边婢子递了个眼色,婢女蓁蓁会意走开几步,没一会儿就又回到她身后。

  很快有个粉衣婢女,从人群中出来,喊住安明若。

  “安二娘子可是在寻郡主?方才奴婢好像瞧见过,郡主似乎有些累了,进了一间房去休憩。”

  安明若黛眉一挑,随即和声细语道:“劳烦带我去瞧瞧可好,一直没见到人,我有些担心。”

  作为家中长姐,忧心妹妹,是理所应当。

  那婢女双手交叠一福身,“娘子且随我来。”

  姚姝瞧着俩人背影,又吩咐婢女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把穆大娘子喊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

  那粉衣婢女带着安明若安和乔几人,在某处房门前停下,“我当时瞧着好像就是进了这间屋子。”

  安明若了然,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后婢女绿萝就要上前叩门。

  姚姝忽然出声,“且慢。”

  她款步走近,拦在门前,“这一间可是我兄长休憩的房间,你这丫头,可休要胡说,若是看花了眼,平白污了郡主清名……”

  那粉衣婢女缩着肩,诺诺道,“奴婢……奴婢当真是瞧见了……”

  听闻此言,安明若心下一阵微颤,本以为穆韫月就是小小出口气,若真的…

  …那么安知虞,便再也威胁不到她了。

  她竭力掩饰住眼底的喜色,面上却是担忧紧张的神色,“这话怎能乱说?这画舫上房间瞧着大同小异,若不细看牌子,也不易分辨,可别是看错了,连累我三妹妹的名声……”

  声儿还带着微颤,俨然将一个担忧并维护妹妹声誉的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

  姚姝与安明若话里话外,都是隐含深意,旁边人听了难免不多想。

  唯独安和乔也是个没心眼的,尚且蒙在鼓里,只大剌剌道,“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拨开婢女,绕过姚姝,一把推开房门。

  众人纷纷好奇凑上去,走前头的俩人,面上焦急,实则各怀鬼胎。门一推开,率先就听见有男人的打呼声,姚姝立马扬眉。

  “我都说了,这是兄长休憩的房间,诸位不信还要硬闯……”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怎么地上还有女子的衣物……”

  这话一出,顿时场面寂静一片,安明若身后的婢女忙紧张道,“这……这不是郡主……”

  安明若反手一巴掌扇去,“莫要胡说,没有的事!”

  可越是如此,跟着后头看热闹的人,更是止不住联想翩翩。

  瑞春郡主不见人影,有丫鬟说是进了这房间休息,而姚五娘子又说这间是她兄长姚响休憩的房间,里面也有男人打呼声,和散落在地的女子衣裳……

  莫非,郡主和姚三郎君……这光天化日之下……

  一时间,众人脸上斌彩纷呈,无人敢乱接话,但某些惹人遐想的风流韵事儿,在沉寂中蔓延开。

  姚姝和安明若几人,想上前却又不敢,透过床幔隐约可见床榻上两道身影,可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况且大家又都心知肚明,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若是没露出脸来,将来说是一个婢女或是艳阳春的伶人在床上,也是说得通的。

  安明若倒是迫切的想掀开帘幔,却又怕床幔一启开,是不堪入目的场面……

  安静中,忽然外边响起一道好奇是声音,“咦?什么事儿这般

  热闹?”

  “里头干嘛了?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这声音很是熟悉……是,是安知虞的声音?她不在屋内的床榻上?

  随着众人回头,便见从对面雅阁出来的几人。

  安知虞和顾横云好奇心最重,站在最前头,后面还有六公主宋骄娇,顾山亭和宋惊唐几人。

  两个小姑娘穿过长廊过来瞧热闹,“怎么了怎么了?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姚姝与安明若看见人,猛地瞳孔一震,安知虞好端端在在这儿……那,那床榻上,姚响身边的是谁?

  安知虞穿过众人,踏入屋内,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姚姝与安明若。

  许是因外头的吵闹,床榻上的人终于有所清醒般,揉着脖子支起身来。

  穆韫月先前突然被一个黑袍男人打晕,失去意识后,再次醒来时,只觉周围有些嘈杂,她缓缓睁眼,撑身坐起,这是哪儿……?

  待看清眼前景象,蓦地一声刺耳尖叫,响彻画舫。

  她怎么会躺在床榻上,身边还有烂醉如泥的姚响,而屋内更是围了一推人,似乎正对自己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更令人崩溃的是,她身上的外袍被人扒下,胡乱丢了一地,如今只着一件月白寝衣。

  随着那声刺耳尖叫,姚姝身边的婢女赶忙上前,大着胆子掀开床幔。

  众人这才看清床榻上的人——穆韫月和姚响。

  “这……这□□的,也太有伤风化了,这穆大娘子好没脸没皮。”

  “怕不是为了与国舅府攀亲,借故趁姚三郎醉酒,蓄意勾引吧……”

  “可真是丢人现眼,又没定亲,便这般不知检点……穆尚书真是作孽哟……”

  “……”

  闲言碎语如潮水涌来,穆韫月脑中如遇雷击,轰鸣作响。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事情已经办妥,下人也回禀说把人打晕捆了进去,为什么安知虞此时会安然无恙的在外面,苦果却最终落到了自个儿头上?

  穆韫月一张小脸惨白,惊惧地缩着床榻一角,看了看烂醉如泥,四仰八叉的躺着的肥胖男人,再惊恐的看着周

  围人的指指点点,她知道,自己完了,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可还是想要试图挽回,环抱着双臂跳下床来,慌忙争辩,“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

  然后想到什么,朝安知虞一指,人已经有些癫狂起来,“是你!是你陷害我!”

  一面喊着,就要朝安知虞扑过去。

  穆韫月原本漂亮的小脸,因愤怒惊惧而扭曲起来,“明明应该是你在……”

  姚姝却冷着脸,一挥手,招呼身后的婢女上前,“抓住她,休要再胡言乱语!”

  到底是深宅大院里头教养出来的,手段和心机全然不是表面那样的柔和。如今局面落定,穆韫月设计安知虞不成,反倒自己栽了跟头,那更不能让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这事儿,姚姝也有参与其中。

  她身后的婢女都是国舅府里见过大风大浪的,心领神会的上前,一把将人按住,还顺带捂上嘴。

  不该说的话,就得烂在肚子里。

  安明若眼底微闪,虽然事情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但却丝毫不露怯,况且如今尘埃落定,既然不能一击让安知虞翻不了身,那她就不能让雍宁王府沾上什么腥气儿。

  毕竟,她安明若也是雍宁王府的人。

  当下皱着眉,拦在安知虞跟前,一副袒护妹妹的模样,“穆大娘子做了这等出格的事儿,临了还想诬陷旁人,可积点口德吧。”

  安知虞好似真的来瞧热闹一般,非常之配合的躲在安明若身后,“咦?穆大娘子这是怎么了?我方才一直和六公主在雅阁推牌九,听得这边喧嚷才过来瞧瞧,怎不料竟是这种腌臜事儿……”

  很是惋惜的语气,可若仔细揣摩,隐隐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穆韫月被婢女粗鲁的压制着,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姚姝只想赶紧息事宁人,瞥了眼床榻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姚响,眸底隐有愤懑。

  招呼了下人,将人赶往屋外赶,她到底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晓得这事儿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不过,穆家倒不足为惧。

  她需得尽快赶回去将此事与父亲商议,虽然少不得一顿责骂,可若穆韫月先回家哭诉,那穆尚书若递折子闹到陛下跟前,恐是会坏事儿。

  在画舫上,这事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光速传开。

  原本的重头戏,本是万众期待,艳阳春这回来的是十二宫哪一位,可如今,最津津乐道的,反而成了国舅府姚三郎与尚书府穆大娘子的风流韵事。

  安知虞冷眼瞧着穆韫月被姚府的人强行带走,并没多少感概,反倒松了口气。

  渐渐的人群散去,安明若过来,拉着安知虞的手,眸色殷切,“三妹妹,方才一直不见你人影,可让我一阵好找。”

  不动声色抽出手,安知虞似笑非笑,“我先前嫌吵,往船尾转悠了一圈,后来一直与公主在雅阁,二姐姐寻我可是有事?”安明若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出门在外,人多眼杂的,我是家中长姐,自然要多多看顾你和四妹妹。”

  “二姐姐放心,我好得很。”安知虞跟她客套两句后,彼此间再无话说。

  前世她与安明若关系倒是不错,又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把安明若当作姐妹情深的好姐姐。直到陛下赐婚,她将要嫁给宋临时,才得知原来安明若对宋临的执念,并不比她少。

  回到原先的雅阁里,安知虞照旧与宋骄娇顾横云笑闹,瞧着是没有任何异样。除却宋惊唐,此事无人知晓,更不会想到与她有关。

  当时少年将她救了出来,安知虞反将一军,借助宋惊唐藏在暗处的手,把穆韫月送进了那间屋子。

  金乌下坠,残阳落入山脉后,万家灯火,在洛河沿岸铺陈一条火龙。

  夜色,才是艳阳春的主场,笙歌燕舞,几时方休。

  安知虞最终还是没能如愿,顾山亭所谓的请来了十二宫名伶,她以为是那几位赫赫有名的头牌魁首都露面呢,结果就来了一人。

  一位白衣郎君,出尘俊雅,琴艺高超。

  可对安知虞来说,模样俊不过宋惊唐,琴艺精不过安知鹤,是以,没有半分惊喜。

  虽经历之前那番惊心动

  魄,可后来安知虞倒是表现非常淡定,完全看不出之前险些如何……如常的与人笑闹,如常的谈天说地,甚至比往常更爱笑了。

  先前的经历好似一场梦境,与她没有丝毫影响般。

  一直到归府时,她登上马车,车帘放下的那一刻,面上原本挂着的微笑,瞬间垮下。

  嘴角微翘的弧度,被抿成一条直线。

  少年侧目,轻轻皱了下眉头,“今日之事,已尘埃落定,郡主不必再记挂。”

  四周无人时,安知虞才卸下那口硬撑着的气,如今车内只有宋惊唐,马车外是雍宁王府的车夫与随行的桃酥。

  她虽不觉着自己做错,可心底始终有些不安,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狠心了?”

  宋惊唐闻言,略微诧异抬眼,有些不解,“狠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难不成,郡主还打算以德报怨?”

  安知虞摇了摇头,她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啊,况且,是穆韫月和姚姝先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来对付她。

  若要怪,要恨,穆韫月也不该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

  只是,道理谁都能说得出来,但心底终归是有道小坎,这也是她头一回,使手段将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面上隐有忧色。

  旁边伸来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摸了摸她脑袋,似在安慰,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让害你之人自食其果,这种感觉,不痛快么?”

  安知虞愣了愣,点头,不可否认……那种大仇得报的感觉,真是太痛快了。

  宋惊唐勾起唇角,轻笑出声,“那不就得了,人活一世,也就短短数十载,何必委屈自己呢。”

  明明才十五岁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说这话的语气,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好像是历过沧桑,感受过死亡,随性不羁的人。

  不过这话,安知虞很是认同。

  反正她心中坦荡,即便自己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也曾仗势欺人,捉弄欺压过同窗,可到底也只是小打小闹,除了上辈

  子对燕世子的那个意外之故,害得他真的寒疾缠身,除此之外,她还真没故意去想着陷害设计谁。

  这一回,若不是宋惊唐出手相救,那么落得那般下场的,就是她自个儿了。

  身旁少年继续开导她,“圣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要宽恕待人,可是有的人心之恶,是真的不值得被宽恕。”

  “还有俗话说,恶人自有天收,可这世间人海茫茫,老天也有不察的时候。那索性就自己动手,让恶人自食其果,这没什么不对。”

  这倒一惯是他的风格。

  安知虞想起他前世,铁骑屠城,将昔日仇敌悉数踩在脚下,那股凛冽杀气,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虽说大仇得报,可杀孽过重,这才有了漠北暴君之名。

  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重生一回,也就想自己活的好好的,在乎的亲人朋友都好好的,当然,若是能继续活在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自然是更好的。

  偏头,抬眼瞧了瞧头顶的手,蓦然想起什么,脸颊有些发热,然后不自在的挪开了些,一本正经的道。

  “世子,我虽只长你几月,可毕竟你也要唤我一声阿姊,不能乱了辈分,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先前她被蒙着眼时,那陌生又让人心悸的一吻,怪教人难为情的。好端端的,什么脚滑……早不滑晚不滑的,偏偏在那时候踩滑。

  她又不是傻子,也不是不懂情爱的榆木脑袋,只是不好戳破,免得尴尬。

  这燕世子正是青春年少时,在上都这么多年,只怕是甚少感受到什么温暖善意,而她这段时间一改往常态度,对他嘘寒问暖,又处处透着亲近,只怕是让这孩子乱想了去。

  对,孩子罢了……她前世二十岁才亡,如今重活一世,若真要细究,那可是足足长了他五岁。

  安知虞本意是交个朋友,在他离开上都之前,培养点儿青梅竹马的情谊,往后若真如前世那样成了敌对,念在过往情分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但若让这孩子想歪了,误以为是什

  么男女之情了,那可就真是不妙。虽然她对宋惊唐的脾性不甚了解,但印象里,总归算不得好相与的。

  前世被囚在鸾台时,她也曾见过几次,已经被称为漠北暴君的他,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浑身都散着阴鸷狠厉的劲儿,反正怪吓人的。

  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少年悻悻收回手,有些想笑。方才她那一缩脖子躲开的模样,像足了很多年前,小姑娘怀里抱着的那只狸奴。

  未曾错过她眼底薄薄一层戒备的神色,宋惊唐还挺很满意。她若对男女之防毫无觉察,之后离开,反倒让人放不下心。

  他故意问,“动手动脚?郡主是指先前屋中……”

  “我知你是情急之下不慎脚滑,无意冒犯,我不怪罪。”安知虞扬声打断少年的话,心下不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偏开脸,正身端坐,语调尽力显得无所谓,“既然是意外过失,只当未曾发生过,今后也毋需再提及。”

  宋惊唐原本的几分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未曾发生过?只怕是不能如她所愿。

  旬假之后,再回国子监时,穆韫月与姚响一事的传闻,已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按理说,无论姚府还是穆府,都会想方设法的把事情压下去才对,怎会如今人尽皆知呢?

  显然背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故意而为。

  能让国舅府与穆尚书府合力都压不下去,幕后散布流言的人,手段之高明,难以想象。

  安知虞这几日并未掉以轻心,她觉着,穆韫月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拼命想把她牵扯进去才对,可一连几日,都毫无动静。

  好似她安知虞,就真的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一样。

  不过静下来想想,倒也能想通,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穆韫月就算告知穆尚书,是自己想设计陷害安知虞,结果不仅没成事儿,反倒让自己栽进去了……就算再气,穆尚书也没法子来正大光明的讨公道不是?

  难不成跑到雍宁王府大闹,明明是我闺女儿陷害你,凭什么你没事反倒让我闺女儿出事

  儿了?只怕会被安则甫一怒之下揍得满地找牙。

  事情没找上门,安知虞也乐得清闲,更加用功读书,闲暇时练琴作画,也练骑射。

  如今愈发觉着,做学问也好,抚琴练箭也好,自己学了真本事后,那才是真的扬眉吐气。起先是抱着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后来却真真发觉了其中乐趣。

  沉醉在琴音画工中,遨游在书海学问里,一天的日子飞似的过去了。

  连顾横云和宋骄娇都抱怨,说她近来时常不与她们一道玩耍,莫不是结交了别的好友,藏着不说吧。

  安知虞自然是没有背着她们藏人,若真要说……那,燕世子算吗?

  莺时槐序短,转眼就是夏至,日头高升,逐渐炽烈起来。

  安知虞与顾氏兄妹约在万里楼吃酒,今日难得安知鹤也肯出门,下了马车,安知虞不假他人之手,乖觉贴心的扶着兄长,缓步上楼,入了雅间。

  因安知鹤眼盲之故,梁嬷嬷不放心,让桃酥桑落还有酹月居的近卫风曲,又点了几名小厮一并跟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很是隆重。

  顾氏兄妹是随父亲顾青的性子,随性惯了,俩人一块儿出门,仗着有功夫傍身,丫鬟小厮皆不带,洒脱得很。

  安知鹤自从眼盲后,这还是是将近一年来,头一次出府。往日光风霁月的上都贵公子,如今成了废人,任谁都难以跨过心里那道坎。

  顾山亭笑嘻嘻招呼二人,“鹤哥儿瞧着精神头不错,想必是近来这小丫头懂事了,未曾惹你生气。”

  他们本就是表亲,自小又一块儿长大,镇国将军顾青待嫡妹极好,两家关系也素来亲厚。

  是以,私下相处说话,是没什么好客套的,从不跟外人似的整些虚礼,一惯都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见安知虞扶着安知鹤掀帘入内,顾横云也忙上去扶住另一侧手臂,“知鹤哥哥这边坐。”

  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扶着,安知鹤失笑摇头,“我虽瞧不见,却也没断手断脚,你们这一扶,倒像是伺候废人一般。”

  他是打趣这么一说

  ,可安知虞听后脸色却是沉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出来。

  阿耶费尽苦心,特地寻了云游名医来替哥哥治眼睛,刚开始似乎见了点儿起色,有次施针后,哥哥说有瞬间隐约见到微弱光芒,令人欣喜不已。

  可这段时日下来,却又毫无起色了,再也没出现过,能见到微光的情况。

  原本的希望,又再次落空。

  安知鹤沉默了几日,倒是很快释怀,或许天意如此吧,反倒是安知虞,近来一直心里难受。

  若哥哥眼睛好不了,她就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当他的眼睛。

  顾横云大大咧咧惯了,“嗐,我这不是想着,许久未见知鹤哥哥了,你好歹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安知虞拍开顾横云的手,“献殷勤也轮不着你。”

  小心扶着安知鹤在圈椅坐下,其实安知鹤亦是少年时期就在习武,即便眼盲,听辨之力却更甚一筹,倒并非真如大家想象的那般脆弱。

  他唯一需要调整的,是自己的心境。

  天之骄子,从云端跌落,那种落差换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顾横云对她这护兄狂魔的行为很是不满,嘟囔着坐到对面,“我扶一下都不让,你这霸道劲儿……”

  偏头,又对安知鹤告状,“知鹤哥哥,往后你妹夫铁定是要吃醋的。”

  安知鹤闻言,轻笑出声。

  “那好办。”顾山亭点完了菜谱,立马接过话,“我娶阿虞就是了,这样就还是咱们一家人嘛,也省得她祸害旁人……嚯!”

  不等他说完,一个飞来的空茶杯险些砸到脸上,幸亏顾山亭眼疾手快,武艺高强,机智灵敏……总之,有惊无险的一把接住了。

  “你看看,你看看,就这臭脾气,除了我,能谁家儿郎敢娶?”

  顾山亭长腿踩着桌边,将圈椅朝后一仰,躲在安知鹤身后。

  这下,安知虞抄起的另一只茶杯,便丢不出手了。

  由他们打闹,安知鹤只能摇头轻笑,真好啊,这样鲜活的年少时期。不过对于顾山亭那话,他倒并无反对之意。

  两家本就亲厚,若阿虞将来

  真是许给了顾家,那更是亲上加亲,宛如一家人。舅舅素来疼爱这个外甥女,有一家人护着,顾山亭哪敢欺负她,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况且俩人自幼一道长大,深厚的青梅竹马情分。

  只是,顾山亭好好的一小伙子,偏生长了一张嘴。

  时常三言两语就气得安知虞想揍人,却又打不过,只能使小性子赌气。

  安知鹤不得不袒护妹妹,佯装训顾山亭,“你这个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些。”

  顾横云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同样都是哥哥,你瞧瞧你,再瞧瞧知鹤哥哥,顾山亭,你配我喊你一声哥哥吗?”

  安知虞附和,“就是,你配吗?”

  顾山亭:“……”不用这么欺负人吧?

  几人笑闹间,安知鹤气色也见好转,那股沉郁低落敛去,又有昔日明朗风姿。

  顾横云想起什么,伸手碰了碰安知虞,“欸,你们听闻了吗?国舅府前日静悄悄的,办了一场喜事呢,那穆大娘子,真嫁过去了。”

  当时本以为,怕是没两天就该办了婚事,结果不料想,倒是拖了一段时日。

  说着,又摇了摇头,“可惜啊,好歹也是尚书府嫁嫡女,国舅府嫡子娶妻,一点儿排场都没有,草草办了,据说就是两家亲属在府里摆了两桌,朝野上下谁也没请。”

  安知虞到没什么兴趣打听这些,只淡淡道,“脸都丢尽了,若大摆筵席,岂不是自个儿花钱请人去看笑话么?”

  “也是这么个理儿,你说那穆大娘子,好端端一姑娘,怎的就瞎了眼,竟看上了姚家三郎?”顾横云撇了撇嘴角,自问自答,“可见是为了攀附权贵,可管不得那人品貌好坏。”

  安知虞不再答话,如今穆韫月已自食其果,后半程是享福还是遭罪,且看个人造化吧。

  前世未曾有画舫这一遭变故,穆韫月虽与她不对付,也时不时有些摩擦,但最终嫁的不错,成了不少人倾羡的三皇子妃。

  三皇子宋祁虽说府中也有几房美妾,可宋祁一表人才,品貌非凡,待她也不算差。虽然最后皇储之争,败于宋临手

  中,但穆韫月也是享几好些年的福。

  可如今,这一遭变故后,却这般不体面的嫁到了国舅府,虽然富贵权势不弱于三皇子,甚至更高一筹,可那姚响却……何况姚氏最后的下场……

  安知虞微微垂眸,止住思绪。

  春日宴上的事,让她大有改观,许多事情都变了,兴许,最后结局也与前世会不同……

  忽然,顾山亭望着窗外,疑惑出声,“咦,那不是燕世子吗?”

  他朝安知虞身侧的婢女招了招手,“小桃酥,劳你跑一趟,去请燕世子上楼来一叙。”

  见自家郡主没反对,桃酥领命而去。

  安知虞亦起身,凑到窗边一望,却见那白衣少年,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车上下来一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看架势,是要请他上车。

  顾横云喃喃道,“那辆马车,瞧着眼熟……啊!好像是宫里的……对了,上回我见五公主乘坐过。”

  安知虞闻言一怔,看着少年被马车带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就想我天天日万!你们就是想我j尽人亡!

  呜呜呜呜肾/虚作者弱弱哭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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