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下)_泾渭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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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下)

  承启四年·六月。

  钱通主动来到了刑部衙门,钱通从前是齐颜的贴身护卫,管家钱源之子,如今钱通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古往今来凭借一场御状能让皇帝下诏罪己的,只有这独一位。

  之前南宫静女发布了手谕,寻找钱通回京,并找寻四方钱庄的两位东家也来京城,商谈皇商事宜。

  经过这几年的打理四方钱庄恢复了生机,之前为了给朝廷筹措银两折价卖掉的产业也回购了大半,再加上女帝下旨有意让四方钱庄成为皇家产业,一时间四方钱庄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不少有头脑的商贾主动割舍了一部分产业给四方钱庄,名义上算作入股实际上就是赠与,为的就是假以时日四方钱庄成为皇商他们能沾点光,不求金银进项只求能改一改下一代的“成分”,让自家的孩子脱商为丁,进而走上仕途。

  所谓“士农工商”,历代的朝廷都认为:农为国本,而商人只是低买高卖的投机之辈并不能生产,所以对商人群体采取了一系列的限制措施,比如商人的子孙后代不能进官家私塾更不能入仕,商人的后代不能迎娶官家嫡出的小姐,商人不得与士族来往过于密切,等等。

  故此,虽然商人手中握有一定的钱财,但处境并不乐观,往往地方府衙随意找个名头,一道文书就能令商人整个家族的资产充公。

  除非做到极致,如前朝巨贾谢安,还有就是本朝的四方钱庄,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达到富可敌国的境界,方能博得士族阶层的三分敬重。

  得益于南宫静女的一道圣旨,四方钱庄的资产翻了几倍,齐颜虽然将四方钱庄的信物一分为二,但谷枫和钱源在数年的合作下已经亲如一家,产业虽然对半分了,四方钱庄却没有分开。

  听说齐颜还活着,谷枫和钱源默契地决定,四方钱庄的东家依旧是齐颜,他们两个只是大掌柜。

  谷枫,字春树,曾是进士出身后被卷入了厌胜之案,深受其害,谷枫并不相信南宫静女的圣旨,他担心这是朝廷引蛇出洞的伎俩,在与钱源商量后决定让钱通先到京城一探虚实,若是齐颜真的尚在人间,而且恢复了皇夫的身份,他们两位再进京也不迟。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刑部尚书只知钱通大名,未能见过真容,待刑部主簿确认后,刑部尚书急忙忙进宫向南宫静女禀报去了。

  南宫静女听说钱通回京心中亦是欢喜,自从上次与齐颜闹得不欢而散,南宫静女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齐颜了。

  这期间她倒是腆着脸去过几次承朝宫但都被齐颜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南宫静女虽贵为女帝却拿齐颜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根本不可能对齐颜来硬的,可无论如何服软都无济于事。

  南宫静女深谙齐颜的脾性,虽然齐颜平时一副淡然模样这么多年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是有傲骨的,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便会寸步不让。

  南宫静女时时牵挂着这边,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她知道怎么才能让齐颜真的消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置了那两位,但是南宫静女却暂时不能这么做。

  南宫静女希望钱通的回归可以让齐颜开心一些,或许能稍稍减轻对自己的不满。

  南宫静女:“把钱通带进宫,直接送到承朝宫去。”

  刑部尚书:“遵旨。”

  刑部尚书走后,南宫静女轻叹一声,自己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让齐颜体谅自己的无奈,只能寄希于时间……

  只要幽州府那边的问题一解决,自己定会给齐颜一个交代,只有通过行动让齐颜明白,自己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或许才能真正消除她们之间的芥蒂。

  钱通被带到了承朝宫,刑部尚书与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侍卫就放行了。

  虽然此地乃是后宫,但齐颜在世人眼中是男子身份,前朝的官员也无需避嫌。

  入得承朝宫,在内侍引领下二人一路来到主殿。

  内侍:“大人稍等片刻,容咱家去通报一声。”

  刑部尚书:“有劳。”

  片刻后,内侍回来了:“殿下请二位入内。”

  刑部尚书带着钱通进了主殿,齐颜正坐在圆桌旁。

  刑部尚书:“臣,刑部尚书聂和豫参见殿下。”

  齐颜:“聂大人不必多礼,赐座。”

  刑部尚书:“谢殿下。”

  钱通默默地搬来圆凳请刑部尚书坐丝毫不见生疏,齐颜的眼底藏笑,露出几许重逢的喜悦。

  刑部尚书:“禀殿下,陛下日前颁布了两道寻人圣旨,寻找殿下从前的侍从钱通回宫,另外一道是请四方钱庄的两位东家入京面圣,商谈皇商事宜,臣奉旨将钱通带来了。”

  齐颜点了点头:“有劳尚书大人专门跑了一趟,多谢。”

  刑部尚书:“此乃臣分内之事,现,人已带到,臣要去复命了。”

  齐颜:“钱通,替我送送尚书大人。”

  钱通:“尚书大人请。”

  刑部尚书起身向齐颜行了一礼:“臣告退。”

  送走了聂和豫钱通折返回来,一撩衣袍下摆跪地便拜:“主子,小的来迟了,还望主人恕罪。”

  齐颜:“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钱通:“谢主子。”

  齐颜含笑端详着钱通,几年不见钱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气质愈发沉稳,齐颜欣慰地说道:“可成家立业了?”

  钱通憨憨一笑,回道:“主人之命,钱通不敢违抗,在父亲的安排下娶了一户商家小姐,三个月前拙荆诞下了一个男婴,父亲给孩子取名钱广,乳名:串串。”

  齐颜听完忍俊不禁:“钱家生财有道,小子的名字倒也应景儿。”

  钱通的脸上涌出慈父般的笑意:“为这个名字谷叔还笑了父亲好一阵,说父亲掉到了钱眼里,一双儿女叫‘通宝’还算雅致,到了孙子辈起了个钱串子的乳名,也不怕孩子长大被同辈人笑话。”

  齐颜:“春树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看得出你爹对这个长孙给予厚望,希望他长大后能继承钱家的衣钵。”

  钱通:“可不是么,父亲每日都要叫乳娘把孩子抱出来逗一阵子才安心。”

  齐颜听着这份天伦之乐,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很多……正是岁月不饶人呐。

  齐颜:“你如今娶得贤妻,又得爱子……何必回来,不如在京城少住几日,你我叙叙旧便回去吧。”

  钱通坚决回道:“这可不成!主人对我们钱家有再造之恩,父亲常说:若是没有遇到主人,钱家到现在也不过是谢府签了生死契的家奴而已,连带着我和妹妹还有这个孩子都算是‘家生子’,是主人为我们钱氏一族脱离了奴籍,更委以重任,钱家家训,做人不能忘本,听说我要回来,拙荆也是支持的,她还说来日主人与陛下诞下麟儿,若有幸,还想让串串继续做小主人的随从。”

  齐颜心中泛苦,且不说两个女子如何有后,就是自己现在的身体……怕是见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日了。

  见钱通如此坚决,齐颜也不想拂了他的一腔热忱,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就圆了钱家的一个心愿也好,等到自己临死前想办法给钱通谋个差事,不枉一场主仆情意,也助他萌荫子孙后代。

  齐颜:“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留下来吧,稍后我和内廷司打个招呼,你就在后院偏殿住下。”

  钱通:“谢主人。”

  齐颜:“春树还好吗?钱庄生意如何?”

  钱通:“春树叔还是老样子,您也知道……前朝那档子事儿让春树叔失去了家人,未过门的妻子也改嫁他人,这几年父亲为春树叔物色了几门亲事都被春树叔给拒绝了,钱庄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另外还有一件事,春树叔命小人向主子请示。”

  齐颜:“说吧。”

  钱通:“日前陛下下了一道旨意,寻找四方钱庄的两位东家进宫商谈皇商事宜,春树叔想问问主子的意思。”

  齐颜:“此事属实,我虽将钱庄彻底交给了他们,但还是要劝一句,皇商虽然也有个‘商’字,但却与一般商人不可同日而语,子孙后代好处良多,陛下既然下旨必是真心实意,不必顾虑。”

  钱通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人……”

  齐颜:“春树吃过苦,有此顾虑可以理解,不过这份猜疑千万不要让陛下知晓。”

  钱通:“明白。小人晚一些便修书一封,请父亲和春树叔进宫。”

  齐颜:“对了,我几年前托付到庄上的那三个人如何了?”

  钱通想了一阵子,答道:“主人说的可是陈大哥,秋菊和夏荷两位姑姑?”

  齐颜点了点头:“怎么样?”

  钱通:“庄上一直按照主人的吩咐,好吃好喝招待着,每次出行都有人跟着,观察了几年并未发现异常,夏荷姑姑被庄上的一位股东看中,之前……就是主子失踪的那段日子的事儿,父亲本想向您请示的,但是您出了事,父亲想这三位或许也回不了宫了,可怜夏荷姑姑年岁不小了,就做主成全了这份亲事,现在夏荷姑姑已经身怀六甲了。陈公公自是无法婚配的一直待在庄内,父亲当时也想替秋菊姑姑找一户好婆家,但秋菊姑姑说:若是不能回内廷侍奉她也认命,不过没有陛下的旨意她是不会成家的。”

  齐颜叹了一声:“当年形势紧迫我没有时间去甄别,只好将他们三人‘一网打尽’其中的对错是非也理论不清了,你写信的时候带一笔,让他们入京的时候把陈传嗣和秋菊一同带回来。”

  钱通:“虽然过了几年,但这几人的身份还没彻底鉴别,冒然带回京城会不会对陛下不利?”

  齐颜:“不会,就算他们都有问题,过了这么久也沦为弃子了,他们的主子我了解,是不可能再接纳他们了,如今她又逃到洛北去了。有天堑阻隔南边的事儿她也鞭长莫及。秋菊和陈传嗣不管身份如何退路已断,唯有忠心陛下。秋菊侍奉陛下多年,陛下的身边也缺一个担事儿的女官,至于陈传嗣……就当是顺水人情吧。陛下赐给四方钱庄如此恩典,也该有所表示才行。”

  钱通:“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写信。”

  齐颜:“去吧。”

  ……

  又过了一个月,钱源和谷枫带着秋菊与陈传嗣进宫了,南宫静女在议政殿亲自召见了他们。

  秋菊看到南宫静女的那一刻便泪流满面,长跪不起。

  南宫静女走下御阶,亲自将秋菊扶起:“多年不见,你能回来朕十分欢喜。”

  秋菊:“陛下,奴婢日夜记挂着陛下,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了。”

  南宫静女有些动容,但到底有外人在不便说太多:“辛苦你了,你和陈传嗣先会甘泉宫去等着朕,你们俩的位置朕都替你们留着呢,你仍是掌事女官,陈传嗣仍担任首领太监,先去吧。”

  二人感激涕零,双双谢恩,离开了议政殿。

  南宫静女详细地询问了四方钱庄的规模,家底,旗下的产业,被齐颜“敲打”过的谷枫主动献出了账本,南宫静女将账本交给了一旁的户部尚书,与堂下二人闲谈起来,过了一会儿户部尚书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了内侍,内侍拿着字条呈给南宫静女,后者翻开一看里面写了一行字,是四方钱庄每年的综合进项。

  居然有白银三百五十万两之多……

  南宫静女:“出任皇商之事,不知二位考虑的如何了?”

  谷枫代答道:“听闻这个消息,四方钱庄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只等陛下安排。”

  南宫静女:“如此甚好,不过只有一桩……四方钱庄从前的资金去向朕不会过问。但成为皇商之后四方钱庄旗下产业收入的八成要上缴帝王私库,剩下的两成用作底下人的俸禄和安置,二位则是享受皇家俸禄,适才户部尚书算了一下,四方钱庄每年大概有三百五十万两的进项,八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们考虑清楚。”

  或许是看在齐颜的面子上,南宫静女的话已经非常客气了,甚至还留了余地,给了他们考虑的机会。

  谷枫和钱通对视一眼,依旧由谷枫代答道:“启奏陛下,四方钱庄本就是皇夫殿下的私产,虽然殿下将钱庄的事物交给吾二人打理,但我等不敢忘本,若能入了皇商也是四方钱庄上下的脸面,另外……这些年草民与钱大哥也赚了一些家底儿,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四方钱庄愿意成为皇商,还请陛下成全。”

  南宫静女微笑颔首,这谷枫倒也是个明事理的。

  南宫静女:“来人呐。”

  内侍:“奴才在。”

  南宫静女:“传旨,敕封钱源谷枫为皇商,官拜正五品,领正三品俸禄。四方钱庄及旗下全部产业一同并入皇庄,从明年起,每年九月清账入库。通知户部找出籍册,将四方钱庄及旗下所有人员的户籍全部脱商转丁,钱通与谷枫领士族户籍。”

  谷枫钱源双双跪地,高呼道:“谢陛下。”

  南宫静女:“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驿站休息,明日晨起朕会安排马车你去接你们入宫,去承朝宫面见皇夫。”

  ……

  承启四年·八月。

  恩科的二闱结束,从会试三甲中选出了一百零八位考生,参加最后的殿试。

  殿试的前几日,南宫静女再次来到了承朝宫,那天是夜里,南宫静女进院时明明看到齐颜屋内的夜明珠亮着,可当她让人去内通传时夜明珠突然被盖上了,内侍回来禀报说:“皇夫殿下说他已经睡下了。”

  南宫静女心中涌出一股躁意,已经快三个月了,齐颜始终不肯见自己。

  南宫静女:“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是。”

  待所有的宫人尽数离去,南宫静女推开了承朝宫寝殿的门,一路走进去,来到卧室门外敲了敲:“缘君?”

  漆黑黑的殿内安静极了,并无人答应。

  南宫静女叹了一声,她不敢推门而入,怕再惹齐颜不快,更怕齐颜在里面落了锁。

  南宫静女:“缘君,你开门好不好?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齐颜:“陛下恕罪,臣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南宫静女的胸口有些堵,这三个月来南宫静女每天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来询问齐颜的身体状况,从御医的口中得知:不知丁酉用了什么法子,齐颜的身体状况一日好过一日,简直就是奇迹。

  南宫静女:“缘君……你究竟如何才能原谅我?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南宫静女:“我这次来并非在此留宿,而是真的有一桩要事要和你商量,你开开门好不好?”

  里面又沉默良久,南宫静女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漫长的等待后,门内似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南宫静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一颗心也随之跌落谷底……

  可转瞬,齐颜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便从门内传来:“门没锁。”

  南宫静女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脸,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推开了门。

  殿内漆黑一片,唯有桌上那颗被蒙了黑绸子的夜明珠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齐颜合衣坐在桌前,桌子上似乎还放着些什么,从轮廓看似乎是一本倒扣的书。

  南宫静女屏气凝神,连步子都迈的小心翼翼,犹豫了一下,最终在齐颜对面的位置坐定。

  南宫静女与齐颜没有吵架之前,私下里二人的座位从不分主次,若是圆桌便挨着坐,肩并着肩。

  南宫静女担心自己坐的太近惹齐颜不快,乖乖地选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南宫静女望着隐在黑夜中令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心中酸涩不已,自己是她的妻子啊,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却三个月不曾见过面了,只能从别人口中打探这人的消息,一解相思。

  南宫静女:“缘君……你的身体如何了?”

  齐颜:“托陛下洪福已经好多了,陛下不是说有要紧事么?说吧。”

  见齐颜态度冷淡,南宫静女有些无所适从,整理了思绪轻声道:“再过几日就是殿试了,我想问问你出个什么考题比较好,还想请你同我一起坐镇殿试。”

  齐颜:“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是如此重要的大事,陛下应询问六部尚书的意见,而不是到这里来。”

  南宫静女:“缘君,我知道我的一些做法欠妥,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齐颜的双眼早已适应了黑暗,加之夜明珠透出的余光,隐隐见得南宫静女清瘦了不少,齐颜的心被触,回道:“陛下未来五年的政策是什么?”心软了,语气自然也软化了不少。

  南宫静女:“自然是幽州府的隐患,还有就是将分散在天下武官手中的兵权逐步收归朝廷。”

  齐颜听懂了南宫静女的暗示,她在告诉自己:她已经把削弱武官,处置陆丁两家的事情已经正式提上了日程,可真正伤了齐颜心的并不是这些。

  这三个月齐颜思量了许多,或许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矫情,但齐颜是多么希望在自己提出报仇的时候,南宫静女可以表现的坚定一点儿?南宫静女的迟疑让齐颜有了一种“飞鸟尽,良弓藏”的哀伤感,自己不再被朝廷需要了,所以没有资格提要求了,从情感上讲夫妻一体同心,南宫静女的反应不像一个妻子,更像是帝王。

  齐颜不想再纠结此事,思考了三个月齐颜明白了一件事:早在她答应丁酉为自己解除克制自己女性特征的毒时,或许……潜意识里已经决定了离开。

  若是水症没被治好便离开这个人间,若是侥幸治好了……便重新穿回女装,如此朝廷的追兵绝无可能寻到自己,或许孤独终老才是对自己最好的结局。

  齐颜依旧深爱着南宫静女,只是这份爱夹杂了太多太多其他的因素,不再纯粹。

  齐颜累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

  置身在这内廷之中,齐颜会睹物思人,一想到南宫静女,齐颜便没有办法超脱出来好好地审视自己的心,审视这段感情。

  齐颜想问问自己,自己爱的人到底是谁?

  是蓁蓁公主南宫静女,还是如今的女帝南宫蓁蓁,亦或是爱她的全部。

  齐颜:“这个考题太过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天下武官的恐慌,特别是幽州那位。”

  南宫静女:“是啊,我的顾虑亦在此处,说的浅了怕考生们不能领悟,说的太明又怕引起异动。”

  齐颜:“不如……陛下就以洛北为题,题目就叫《论洛北因何初战失利》吧。如此考生们就会联想源头,从调兵制度,御敌方针上着眼,总会有人想到是朝廷对地方军队的管控力不够,从而说出他们的看法。陛下就可以根据考生的文章看出他们对藩镇的态度,挑几位论调有理且激进的考生出来,一步步提拔重用,用不了多久朝堂上就会自然形成一股‘军制改革派’。”

  听完齐颜说的,南宫静女犹如醍醐灌顶,她缓缓地伸出手搭到了齐颜的手背上。

  没有躲开,南宫静女笑的灿烂,南宫静女牵住了齐颜的手,感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第一次牵起齐颜手时。

  南宫静女柔声道:“缘君,作为你的妻子,我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你,包括我这条命,但作为女帝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是北边有潜伏着前朝公主的洛北,还有拥兵自重的幽州府,为了天下数以万万计的百姓,我不能任性。你的仇我们一定会讨回来的,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确保除陆丁两府不会给天下百姓带来战争。我是你的妻,亦是这天下之主,不能意气用事,你再容我些时间。我答应你,让玉箫远离朝堂,护她一世平安。”

  齐颜勾了勾嘴角:“臣想问问陛下,你爱的到底是渭国皇夫齐颜,还是草原汗王乞颜阿古拉呢?”

  南宫静女:“我爱的是你。”

  齐颜:“臣知道了,不过殿试从没有皇后到场的先例,臣就不陪陛下了。”

  南宫静女:“好吧。”

  齐颜:“夜已深沉,陛下该回宫了。”

  ……

  又过了半个月,恩科的成绩下来了,听说南宫静女将状元之位点给了晋州学子,一甲三鼎之位只有一席给了士族家的学子。

  这是齐颜听陈传嗣说的,是南宫静女特意传来的消息,一同来的还有三位考生的试卷,齐颜并没有看,过了两日便差人将试卷还回去了。

  朝堂上的事情齐颜已不再关心了。

  又一日,内廷司的主事来承朝宫请示,调拨一队宫婢和内侍去帮忙,因为南宫静女登基后,诺大的后宫只有女帝皇夫,晏阳公主齐玉箫和丹阳公主上官有荷四位主子,宫人裁撤了大半。

  齐颜:“宫中要操办什么典礼么?为何突然缺人手?”

  内廷司主事:“回殿下,十月初九是镇国公他老人家的古稀大寿,陛下已在数日前下旨将镇国公他老人家从封地接回来,并下旨要求除了韩允将军外,包括大将军王在内,天下所有的武官都要回朝参加镇国公的大寿,陛下特别准许宴会在内廷的四海台举办,只是这四海台许久未用,设施有些陈旧了,正在加急修葺。还请殿下恩准。”

  齐颜怔了怔,问道:“是……哪位镇国公?”

  内廷司主事:“回殿下,本朝只有一封敕号为“镇”的国公,就是前太尉陆权,陆老国公。”

  齐颜猛吸了一口气,抵着嘴唇咳嗽了起来。

  内廷司主事:“殿下,微臣去给您宣御医吧?”

  齐颜摆了摆手,吃力地回道:“不用,需要什么人你调过去就是。”

  内廷司主事:“谢殿下,微臣告退。”

  内廷司主事走后,齐颜呆坐良久,起身挪步到了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方。

  八月,正是热的时候,齐颜却感觉自己从心里冷到四肢百骸,蝉鸣声声有些聒噪,花园里透出深绿色,郁郁葱葱的。

  齐颜把自己关在寝殿一天一夜,就在谷若兰准备去般救兵的时候,齐颜打开了寝殿门,对谷若兰说:“去把丁酉替我叫来。”

  谷若兰:“大哥,你不要紧吧?”

  齐颜:“无妨,不过是贪睡了些,去吧。”

  丁酉来了,坐到齐颜的对位。

  齐颜:“我想离开这儿,我知道你有办法。”

  丁酉:“怎么突然想通了?之前劝你不还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么?”

  齐颜:“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丁酉:“办法是有的,只是你想怎么离开?”

  齐颜:“怎样随你,我要离开这里。”

  丁酉怕齐颜只是一时意气,临了变卦,故意问道:“把你的尸体带出去,如何?”

  齐颜垂下眼眸,思索了好长时间,淡淡道:“也好。”

  丁酉:“死也行?”

  齐颜:“什么时候?”

  丁酉:“反正你就要死了,临走前帮我一个忙,你身上的毒再有五个月就解了,这毒我潜心研究了五年,我也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破了主人的毒,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齐颜眸子闪了闪:“也好,我再多陪玉箫些日子。”

  丁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齐颜的肩膀:“我不会让你死的,等你解了毒我就带你离开这儿。”

  几日后,齐颜请旨说:趁着玉箫年纪还小,让玉箫搬到承朝宫来陪伴自己。

  南宫静女答应了齐颜的要求,派人将玉箫和有荷都接到了承朝宫。

  两个小家伙搬来以后,齐颜的笑容似乎多了起来,齐颜每天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到书房去陪玉箫读书和她探讨学问,耳濡目染之下有荷也时常往书房跑,齐颜便将她抱在怀里,手把手地教她习字,读些“三百千”来给有荷开蒙。

  时间过得倒是也快,一转眼就到了陆权的生辰,南宫静女之所以挑了四海台是因为那里距离承朝宫非常远,南宫静女自认为能瞒一刻是一刻,殊不知齐颜早已知晓,直到陆权生辰的前几日南宫静女才和齐颜提起这件事,虽然没说要齐颜同去,但齐颜只是淡淡一笑,主动告诉南宫静女自己身体不好,四海台建在湖上湿寒气太重,自己不易过去。

  南宫静女低声解释道:“这个主意是陆权提出的,借他的生辰邀请了从前所有的门生,还邀请了上官武,你应该知道我的用意。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吧,玉箫有荷得参加。”

  ……

  南宫静女也是着急的,所以才把原定五年的计划提前了不少,陆权的七十岁大寿在内廷举办意义重大,不仅告诉天下武官陆府重归“忠君派”,也能让上官武有所忌惮,最好能趁着上官武在京城时就皆陆权之力削减幽州的军力。

  齐颜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南宫静女,无语无言。

  南宫静女临走前,齐颜对南宫静女说:“陛下忙完了这一阵,偶尔也到臣这里走走吧。”

  南宫静女大喜,以为齐颜多少原谅了自己几分,笑着答应了下来。

  齐颜送南宫静女到门口,看着女帝陛下一步三回头地走远,齐颜抓住了一旁的门框,指尖泛白。

  后来,齐颜从玉箫口中听说:陆权的生辰很浩大,镇国公老当益壮喝了一斗的酒。

  再后来,齐颜听说这场寿宴其实进行的并不愉快,期间新科状元初生牛犊不怕虎,在闲谈环节指出了草原人之所以横渡天堑,攻下数城并非朝廷之过,而是证明了幽州府“形同虚设”,朝廷大军距洛川不下千里如何及时驰援?

  幽州府距离临江城不过百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幽州府居然隔岸观火,没有及时驰援。

  那位状元郎还说:先帝之所以许以幽州府重兵为的就是抵抗草原人,如今的幽州府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甚至有发展成国中之国的趋势,理应裁撤,将幽州府并入地方,兵丁由兵部统一调配。

  上官武勃然大怒,险些拔剑相向,但在场的武官大都收到了陆权的“提点”岂能任上官武撒野?

  双方唇枪舌战险些厮打起来,最终还是南宫静女出面做了和事老,将新科状元打入大理寺天牢才平息。

  不过陆权也借机邀请上官武在京城住上一阵子,他老了,想和故人之子“叙叙旧”。

  上官武被软禁了,拆撤幽州府兵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上官武虽然带了五千幽州府兵入京,但陆权钦点了几位得力的将军,先是送了掺了蒙汗药的酒犒军,又夜袭了兵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些人。

  这些,齐颜都不在乎了。

  但是,当南宫静女兴致匆匆来找齐颜说这些的时候,齐颜的心被触动了一下。

  南宫静女说:“上官武毕竟是驸马,她不想对不起大姐,准备关上官武一阵子,好言相劝,争取和平达成目的。”

  那夜,齐颜很害怕,很焦虑,她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承启四年,腊月。

  朝廷接到奏报:洛北的异族人卷土重来了,韩允将军正率领十万大军在前线御敌。

  韩允并没有选择一味拒守,拉开架势和草原人打了好几场,战报几乎是一日连一日,一日几封地飘到南宫静女御案上。

  南宫静女连年都没有过好,在战事最焦灼的一月份,南宫静女任命公羊槐为先锋,带着五万大军和粮草支援临江城。

  南宫静女告诉公羊槐:“实战经验宝贵,朝廷每日都烧着数万两银子,你要好好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

  承启五年·二月。

  齐颜出现在了甘泉宫,自齐颜搬走以后,再未踏足过这里,南宫静女欣喜万分,亲自出殿迎接拉着齐颜的手进了书房。

  那日,南宫静女和齐颜说了许多朝堂上的事情,有军报,税收,上官武。

  却单单没有说有关于她们俩的。

  或许是太忙了吧,齐颜看得出南宫静女一副好久没睡样子,却拉着自己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那天,齐颜异常安静,陪了南宫静女一整个下午,直到有朝臣求见才起身告辞。

  南宫静女将齐颜送到殿门,为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将女帝专用的手炉塞到齐颜的手中:“这几日天冷夜里让内廷司把地龙烧的旺一些,也不必专门跑一趟,差个人过来就是,我若得空一定过去。”

  齐颜动了动右手食指,摩挲着手炉上的纹路,温度有些灼人,但对自己来说却是刚刚好。

  齐颜:“陛下,保重。”

  南宫静女:“我知道了,雪地里冷,小心寒气顺着足底侵入,快上轿辇吧。”

  ……

  承启五年·三月。

  齐颜体内的毒素已解,离开的这五年丁酉一直在研制一种可以让人假死的药,入宫前终于得了两颗,一颗做实验,一颗给了齐颜。

  之所以等到齐颜的毒解了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丁酉担心两种毒素相冲,改变假死药的药性让齐颜变成真死。

  第二,假死药虽然能令人假死,但是对身体存在一定的损伤,丁酉借着解毒的周期,采用先破后立的疗法将齐颜的身体状况重塑到了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年,毕竟丁酉是根据齐颜那时的情况配制的假死药,身体状况的不同也有可能造成偏差。

  这天终于到了,齐颜打发钱通带着玉箫和荷去御花园玩儿,又让谷若兰到厨房去准备药膳,屏退左右后秘密将丁酉叫了进来。

  齐颜:“药带来了么?”

  丁酉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你想好了,服下这个就没有回头路了。”

  齐颜:“给我。”

  丁酉将药交给了齐颜,齐颜:“你先回御医院去吧,免得惹人怀疑。”

  丁酉:“好。”

  齐颜捏着瓷瓶来到书案后,写下了一封绝笔信,打开瓶塞将碧绿色的药丸倒在手心,想了想又找到其他的药放到瓶子里,将瓶子放在药箱里。

  齐颜捏着药丸举到嘴边,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算计你了,静女。”说完便笑着将药丸吃了下去。

  齐颜相信南宫静女会为自己报仇,但亦知道南宫静女心慈,不知道会拖到何年何月。

  自从看过《北泾史》齐颜觉得这两个凶手多在这人世活一刻,都是对自己的折磨,更是对双亲的羞辱。

  所以,齐颜打算用自己的“死”,来给这件事加一道最结实的锁。

  齐颜已经提早换上了得体的衣服,捏着绝笔信躺到了床上,胸中随之传来火烧般的痛感,齐颜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把假死药呕出来,就像当年在龙床前捂住南宫让的嘴一样,不过这一次是送自己上路了。

  齐颜的力气越来越小……头一偏慢慢地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动了……然后才从口鼻处溢出了丝丝鲜血。

  ……

  齐颜的尸首是谷若兰发现的,南宫静女赶来时齐颜的身体已经凉了,一只手保持着压在嘴上的姿势,另外一只手搭在床沿上,横在半空中,绝笔信就掉在床边。

  南宫静女跪在床边,颤抖着拾起了绝笔信。

  陛下,毒是臣自己服下的,希望陛下不要为难承朝宫任何一位。

  若兰妹子来自民间,请陛下放她回去。钱通一片赤诚也请陛下妥善安置。

  臣死后,玉箫之皇嗣身份再难经得起推敲,若想保她一世太平,唯有将玉箫过继给皇室旁支。

  回首你我夫妻十三载,臣未曾后悔,只是行至今日,臣已身心俱疲,无力前行。

  若时光能倒转,臣多么希望从未出现在渭国,若如此,陛下如故,臣亦如故,细细思之……这十三年来的种种变故皆因臣而起。

  臣斗胆,叩拜陛下乞求最后一事,臣不愿入皇陵,亦不想葬在渭国境内,可是……臣思来想去竟发现天地之大竟没有臣的栖棺之所,臣有愧于草原无颜魂归故里。

  就请陛下准许丁酉护送臣的棺柩前往洛川之畔,泾渭之界,臣被师父救起的地方安葬吧,丁酉知其所在,请他务必将臣葬于爱驹流火身旁,墓碑上刻:乞颜阿古拉之墓,景嘉元年立。

  南宫静女看完了信,喉头一热,喷出血来,氤氲了信上的墨迹。

  秋菊:“陛下!”

  南宫静女歇斯底里地喊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陈传嗣:“陛下保重龙体啊!”

  南宫静女瞪着猩红的双目,吼道:“滚出去,没有朕的准许任何人胆敢踏入这寝殿半步,株连九族杀无赦,滚!”

  所有宫人全部离开了,走在最后面陈传嗣带上了大殿的门,殿外,宫人御医侍卫跪了一地。

  南宫静女凄厉的哭声传了出来,殿外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承启五年,三月。

  皇夫齐颜于承朝宫内薨逝,享年:三十一岁,女帝大恸,独守皇夫遗体七日不出。

  到了第八天早晨,南宫静女轻抚齐颜毫无血色的脸颊,泣出血泪:“你我夫妻十三载,你骗了我不知多少次,我都原谅了你,可这次,你为何……不能再骗骗我?”

  七天的守候,让南宫静女打破了齐颜假死的期望。

  南宫静女圆了齐颜的遗愿,将齐颜的装入普通棺材内,由丁酉带领侍卫送到泾渭之界安葬。

  南宫静女回归朝堂后,如发狂了一般,要求言官修史,删掉所有关于齐颜的记录。

  群臣反对,南宫静女接连斩首了七名言官,最后在看过齐颜绝笔信的秋菊的建议下,封锁了自景嘉八年开始之后十三年的史册,南宫静女还不顾众人反对收回了齐颜的金册玉牒,将宗谱上皇夫的姓名更改为:吴名。

  再然后……南宫静女给这位“吴名”殿下,赐了十二字封号,以帝王之礼将空棺材葬在了皇陵旁边。

  承启六年,南宫静女册立琼华公主与上官武之子:上官福为太子,易上官为南宫,更名为南宫符。

  同年,上官武交回了幽州的兵权,并在南宫静女的建议下,诈病假死,退隐世间。

  上官武死后,朝臣们便不再反对南宫符这位太子了,毕竟南宫符身系皇家血脉又无父无母,法礼上说得过去。

  承启七年,女帝南宫蓁蓁以蓄意谋反之罪处理了陆府和丁府,丁府全族皆灭,考虑到陆仲行为国捐躯,便法外开恩只处置了陆权夫妇,罢黜了陆伯言的士族身份,贬为庶民。

  驳斥了陆伯言之子陆兰的忠烈侯爵位,改为县男。

  并将晏阳公主齐玉箫过继到了灼华公主膝下,准其袭承灼华公主的一尊荣。

  做完了这些,南宫静女不顾反对,带人去视察洛川……

  那日,南宫静女让所有的侍卫退到三百步之外,独自立在乞颜阿古拉的墓前。

  由于长年无人打理土包杂草丛生,南宫静女挽起袖子亲自除草,杂草长得太深,都拔干净后土包几乎平了,南宫静女便默默地捧起土来填坟,填着填着竟改填为挖,直挖的双手血肉模糊才见得棺材……

  ……

  自承启八年始,女帝南宫蓁蓁开始把政策放到了民生上,时常将监国权交给太子,然后微服私访。

  光承启八年一年,女帝就有将近九个月不在朝堂。

  有人说:女帝陛下心系黎民百姓,曾到过不少地方,处处深入绝非走马观花,就连田间地头,市集私塾都要走一走。

  承启十年,女帝南宫蓁蓁退位,传位于新君。

  千秋万代,载入史册。

  女帝退位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在淮南见过她,也有人说在女帝其实是在晋州,还有人说女帝陛下寻到了一个海外仙岛,他亲眼看到女帝陛下乘船出海去了……

  琼台,渭国大陆的最南端。

  被誉为天之涯,云之南的地方,这里的人们靠海吃海,世代以捕鱼为生每一个村落都是渔村,很少会有外人来此处。

  五年前,两个外面的人来到了琼台,择了一个村子建了两座茅草屋做了邻居。

  琼台人是不太欢迎外来人,不过这二人之中有一位是郎中,而且医术高明,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到他那儿去,分文不取,药到病除。

  另外一位则有些古怪,长着一双异目,几乎足不出户,搬到这里的第三年,那位异目公子终于出了家门,没想到这位异目公子竟然是一位教书先生,很快就在琼台唯一的私塾里谋了一份差事,二人也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接纳。

  怪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琼台这个十几年都不会有外人来到地方,在这两位公子搬来的第六年,居然又来了上百个外人。

  不过却鲜有人见过领头人的庐山真面目,不过整个琼台都知道,这位家底丰厚在搬来的第一年就建了一座大宅,这位带来的人都成了府邸的家丁和护院。

  一时间,不少想欺生的本地人望而却步。

  后来,这位神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买下了琼台唯一的私塾,成了只知其人,不知其相貌性别的院长。

  听说这位院长很器重那位异目先生,时常把他叫到府中讨论学问,有时一谈就一天一夜,三五天不见出来也是有的。

  再后来……

  这位异目先生直接搬到大宅里去了,又过了几年,村里人才知道这位神秘的院长居然是一位女子,因为院长和异目先生成亲了!

  婚礼极其隆重,摆了将近一个月的流水席,整个琼台的百姓人人可吃,还有不少生面孔也参加了这场婚礼。

  ……

  百年后,天堑洛川突然干涸,泾渭连城一体,后世之人渐渐忘记了曾有泾渭之别,直到泾渭灭亡便再也没人记得。

  不知多少年后,或许是数百年,也可能更久,一位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少女,一头短发,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经过一片洼地,无意中发现了土层下的冲刷侵蚀地貌,却不见四周有水,于是少女掏出书包里的笔记本,望着眼前壮阔的风景,写道:上古有大川者,其名为洛。洛川奔腾不息,北泾南渭,忽有一日,西北天塌地陷,洛川一夜干涸,失天堑,再无泾渭之别。

  ※※※※※※※※※※※※※※※※※※※※

  又到了一本一度的完结感言了,不过这次隔得有点久了。

  从2019年2月9日到2020年3月17日,一年多的时间,一百多万字。

  其实这几天呐,我一直对大家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咱们就在最后胡说八道吧。

  《女将军和长公主》是我在坐公交车时,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想出来的故事。

  《丑侠》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江湖梦。

  《我的死神室友》是已经瘫痪在床的姥姥,在我儿时给我讲的故事。

  前面的三本是没有大纲的,只是一个星星之火般的设想,一路放空便在心海里形成了故事。

  《泾渭情殇》是我第一本专门设计了大纲的小说,我这个人是那种什么都想尝试的人(合法不缺德的事儿),比如我想过去当宿管,我想自己焊一台车子去买鸡蛋饼,每天只卖多少份儿就收摊,等到不想干了就把车子留在一个街角,赠给有缘人,告诉TA我和这个车子缘分尽了。

  比如我想坐船出海,我想一直流浪,我想……

  我似乎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最高逼格的大概就是做个全职作家了,靠自己双手养活我自己。

  作为一个作者,我觉得没尝试过百万量级的作品是不完美的,那么就姑且也把《泾渭情殇》算作一部圆梦之作吧。

  这本小说或许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是我迄今为止倾注心血最多的。

  洋洋洒洒百万字,今天完结了,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

  因为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下一本开坑的时候又会丢掉一大批熟悉的脸庞,我这个人很念旧,前面三次每次都会丢掉一些,有时候我会特别去旧小说里找到那些“老熟人”的ID,点到她的后台去,看看她最近爱上了哪位作者,然后笑一笑,关闭页面。

  我期待着她们有一天会回来看看我,有的如愿了,有的再也没回来过。

  迎来送往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生活中的我虽然挺善变的,但是我又是一个固执且念旧的人,习惯的人或物一旦莫名其妙没了,我总会失落一阵子。

  我是2017年4月1号来到晋江的,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三年了。

  哎……总想和你们说些什么,写着写着又不知所云了=。=

  我今天写完了一遍大结局,12000多字然后电脑自动更新了,就上个洗手间的功夫,一出来全没了,我又重新写了一遍。

  修修改改现在快写了三万字了,我的双手都在颤抖着,身体和大脑极度疲惫。

  但是我还是要抵着极限把最后的话和大家说完,我怕过了今夜再写就少了真情实感,多了顾虑和官腔,那多没意思。

  这本书,是我收过负分最多,质疑最多,不善言论最多的一本了,每一次看到我都非常难受,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字,最后又一个一个删掉,我怕别人说我戾气重。

  有些时候啊,一旦被打下标签就很难撕掉了,对这个圈子越熟悉,忌惮和害怕的事情就越多,我甚至都不太敢给某些作者的过激言论点赞,我怕被网络暴力。

  2019年,我的好朋友遭受了网络暴力,哎……不说这个。

  我时常会开解自己:或许是我的小说写的太长啦,更新又慢,许多读者把前面的剧情忘了,所以提出质疑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里,我想说声对不起,也想说声谢谢。

  对不起,我更新太慢了,让你们久等了。

  谢谢,谢谢你没有选择离开。

  更新太慢还有一个不好就是养肥的人一下子很多,曾经有一段时间这本书扑到我怀疑人生,订阅扑街对于一个全职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也想过改行,真的,我还出去找工作了,不过后来因为身体等各方面原因没有干长。

  这一百多万字,这一年多,其中漫长的孤独和寂寞,心酸和无助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很庆幸我挺过来了,我一直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当下情绪,小说终有完结的一天,我希望后来人能重头到尾读完我的小说,然后颇有酣畅淋漓之感,然后在屏幕那头说声:真好……

  我无数次告诉我自己,无论是脑血管痉挛发病时痛得捂头大叫,还是肩颈,腰,手指痛得无法码字,我都告诉自己:请君莫笑,你一定要写完,如果坑了你就真的输了。

  最后几章,有读者开始说我烂尾,如约而至的烂尾,从女将军说到丑侠,说到死神,说到泾渭情殇。

  或许是我的问题吧,我这个人读晋江的书不多,不太懂主流的完结方式,每一部作品我都有我自己的想法,我希望得到一份尊重,没有人比我倾注的心血多,但是我也理解所有的不理解。

  包括现在,我就在留言里看到了各种问题=。=,难道不让我留一点在番外里交代吗?如果都交代了番外写点什么呢?

  哎……

  不问火蟾蜍么?火蟾蜍只能生存在极炎之地,离开就死了,就失去了药用价值,丁酉带走齐颜之后带她去当地治病了,所以齐颜才能一直活下来。

  你就稍微转过来想想,齐颜如果没解毒,她能活了这么多年吗?

  我解释完了,不是瞎编的,大纲里早就有的。

  失踪的老七后来成立了一个组织,反抗朝廷不过那是南宫符的故事了,逃走的老八后来抓到了,那也是南宫符的故事了。

  好了我都讲完了=。=,麻烦评论那位自己来看看吧,本来想放到番外里,多写几章交代细枝末节的,现在也不用了。

  这三个解释的番外我就不写了。

  写这本小说的很多时候都有一种感觉,等不到我盖棺论定就开始被疯狂质疑,并哀叹一句:这小说废了,崩了,occ了,可惜了。

  我只想说一句,人生不顺意十之□□,这个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这虽然被岁月磨平了许多棱角,但是我的创作思路不受人支配。

  这是我的故事,没有人比原作者更懂这个故事。

  好了,不说了,再说就负能量了。

  番外慢慢补吧,我想休息休息。

  另外:新书《见了鬼了》将于2020年4月7日早上8点准时和大家见面。

  这次我想尝试一点搞笑和温情的喜剧,讲的是人鬼情未了的事情,HE结局。

  劳烦大家点入我的作者后台,收藏一下《见了鬼了》要是能再收藏一下作者专栏那就更好了,拜谢。

  最后,请大家念在我今天写了太多字的份儿上,当我一时脑抽,不知所云,如有冒犯,万望海涵。

  请君莫笑敬上,2020年3月17日01: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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